六界荒言——云中城 三沽酒(六)
作者:崔老三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身处青央城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这里临界北域,骑马从城中行至落川不过三日光景,那时蛮夷姜氏的部族便分布在落川四周,一条千里城墙横亘于青央与落川之间,偶有小股的冲突在倚靠城墙的村镇中发生,但由于蛮夷骑‘射’了得,骁勇善战,因此常以皇城军的狼狈退却而告终。

  所以,当枫皓来到这里的时候,原本驻留的万名军士除去伤残已经所剩无几,并且多是垂头丧气灰头土脸,毫无士气可言。这里被视为遭抛弃的国之护盾,而真正的大军早就撤至城后形成防线,青央城里的上万百姓不过是敌方进攻时的小小缓冲。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殷松执掌青央帅印,他算不得什么千古名将,当时也还年少,在军中虽有些名望,但青央向来与世隔绝鲜有消息传入,但他面上半边黔印倒是人人都能看得清楚。他初入帅营时也是受尽了冷嘲热讽,没人肯将他放在眼里,明里暗里笑他仗势欺人没有本事,殷松却也不计较,他多半时候只是笑笑,任由闲言碎语多如牛蝇,烦不胜烦。直到一次北域马贼侵入青央城西的笼原,烧杀抢掠,当殷松率军赶到时,整个笼原一片火海,尸堆成山,老弱病残一个不留。长久的怯懦让皇城军中隐隐传出议论声,更有甚者已勒马止步,遥遥停在火光之后,隔着扭曲的空气看着嚣张疯狂的马贼。

  殷松却忽然间冷静了下来,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沉稳底定安抚人心的气息,长剑带鞘入手直指贼寇头目,他侧首静静的看着身后畏畏缩缩的将领,旋即手起刀落,甚至瞧都不瞧一眼滚至脚边的马贼头颅,他道:“你们和其它皇城军不同,你们的家在青央,莫要避开目光,好好看看这一片尸山火海,这里或许有你们死去战友的父母妻儿,如果你们战胜不了自己的懦弱,那他日,于黄泉九岭奈何之下,有何面目见故人三千!”

  “将军……”

  “别人视你们为废物弃子你们便甘心领受了?这里每一寸的土地都沾满了血泪,这是你们的根,你们的责任,你们忍心拱手相让?”殷松的身影在火光下闪烁不定,而随之扑上来的马贼‘门’似乎完全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剑,势如破竹,暗藏了指点江山的磅礴气劲,摧枯拉朽触之即死,“天若视我为蝼蚁,我便与天争高低,要是男儿汉,就不要负了‘胸’中豪气!”

  到底是从过军打过战的人,即便曾被皇城蛮夷践踏过尊严,即便曾经寒过心诅咒发誓不再为城中贵族贡献一滴鲜血,却真到了关键时候,眼见笼原繁华入荒芜,一片灰烬,便再也掩不住藏在骨‘肉’里的血‘性’,殷松身后的军队刀戟声“锵”然,冲杀陷阵,长久的懒散让他们的动作有些迟钝,布阵也显得仓促杂‘乱’,但殷松仍是一派自信风度,指挥若定,而马贼一方骤然之间失去头领,士气大挫又处于人数劣势,不消一个时辰竟全数被俘。

  这是长久以来,青央城将士取得的第一次胜利,他们视殷松的目光渐渐尊敬起来,殷松却还是同往常一样,除了练兵时一股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其他时间仍是一壶酒一把剑,走到哪儿喝到哪儿。

  枫皓于青央城蓄势十年,从锦衣‘玉’食的小小公子到挥斥方遒的一方霸主,殷松总相伴左右不离不弃。

  当宫中传来‘玉’娘惨死的消息时,枫皓正和殷松下着棋,方寸之地黑白‘交’纵竟成半分之势,枫皓乍闻此事,神‘色’眉宇里仍是轻松平常,他将手中之棋归于匣内而后问殷松:“有酒吗?”

  “你知道我到哪儿都带着酒的。”殷松解下腰间酒囊,正想递过去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这次装的是竹风,酒气以醇厚冷冽见长,你现在要喝就喝烈‘性’的‘女’妍,酒窖里还藏着两坛,我去拿?”

  “……好。”

  当殷松提着两坛红泥封口的烈酒回来时天‘色’已晚,灯‘花’轻落茶水温凉,枫皓捏着黑子,漫无目的的轻敲棋盘边缘,“你知道她要走的那一天我其实挽留过。”

  “……”殷松静静地听着眼前这个与之同荣辱共生死的男子忽然想起的往事,他拍开酒坛上的封泥,冲鼻的酒香弥散在夜‘色’凉风中,枫皓接过,仰头灌下一大口,清冽的酒‘色’沿着嘴角浸润衣襟,将月白‘色’的长袍染成了浅灰。

  “我跟她说,你留下,我会想办法对付大哥,我不放心你这么去冒险。”

  “你知道她怎么回应我?”

  殷松从酒坛子里抬起一只眼睛瞅瞅他,枫皓许是喝的急了,酒气已经上了头,整个人醉醺醺的,“她怎么回应你的?”

  “她说,她说她要去!她说她要帮我下好这盘棋!她说她不就是个‘女’人嘛,等我君临天下的时候,想要多少有多少!你说气不气人,气不气人!”

  “……确实‘挺’气人的。”

  “然后她就走了,她没有听到我说我只想要她一个,我要她做我的妻子……我其实很喜欢她的。”枫皓语气渐低,转而嘟嘟囔囔的听不真切了,只依稀有“小阮”二字心心念念,徘徊‘唇’齿。

  殷松拍了拍‘迷’‘迷’糊糊睡去的枫皓,然后任命似得叹了口气,将散落一地的棋子一颗颗捡起来重新放好,未空的酒坛也封存了起来,最后苦笑着半扶半抱起他的君主,一路上枫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念念叨叨着少年时的开心事,他说:“殷松,除了小妹你是我仅存的挚友亲人了,你别离开我!”

  殷松就笑着应声:“好好好,我不离开。”

  等第二日,枫皓自宿醉中清醒过来时,刚睁开眼便看到伏在案头浅眠的殷松,他腰间别着剑,便是睡梦中都带着些令人轻松的笑意,枫皓推推他,殷松稍睁开眼,旋即又睡了回去:“你昨晚一直喊着要造反,我拦了你一夜快累死了,你让我再睡会儿。”

  枫皓闻言,索‘性’也重新倒回‘床’上,今日的阳光正好左右无事,且偷得半日清闲,也缓缓连日来的疲惫与悲伤,待到他君临天下,也总好忆起此时此刻的牵挂与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