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虽然不是苗疆圣女，却是她的血亲！”

　　这宁静的深秋之晨，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太阳还未升起，凉风拂过地面，枯叶在石板上发出沙沙地响声，极轻。

　　落絮猛然抬头，目光如炬地看向福公公，第一次呵斥他。

　　“福伯！”

　　福公公站在那儿，慢慢走到窗台边，凝视着窗外的萧条，云逸国的国花是菊，偏偏他却是最为厌恶菊花，园中种植的多为春花，此时已经凋零，枯叶虬枝，显得凄凉悲惋，有种悲怆的情绪郁结于胸，难以释怀。

　　“仇敌之子，万恶之源，小姐，难道还要护着他？”福公公转过身，清淡的话音带着隐忍的怒气，看着碧风，渲染在空气中扭曲成阵阵阴鸷的戾气。

　　碧风眉头一跳，这种神情他相当熟悉，自他进了承欢殿，福公公就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厌恶，憎恨，杀意，他拧着眉，心中轻叹，即使明知他此时没有内劲，却也被他这阴冷的杀意逼出一股冷汗。

　　他看着落絮，她微闭的眼睑上轻动的睫毛如一抹浓妆重彩的水墨画，美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她的沉默让他心中一紧，双手无意识地抱紧她，抬头看着福公公，冷冷地与他对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福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日达木基左右看了看，聪明地保持沉默，一双大手却攀着落絮的袖子去拉她的小手。

　　福公公霍地冷笑一声，满面嘲讽，“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碧风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去看落絮。

　　而此时的落絮，仿佛像是沉浸在福公公之前的话中，沉静的坐在他的怀中，任由日达木基用他古铜的大手把玩儿她玲珑玉琮的手指。

　　碧风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凝神细忘，沉吟不语，片刻后，却突然露出一丝春风笑意，日达木基奇怪的看着他，觉得他明明在笑，可是，他的灵魂好像在哭泣！

　　“你一直不相信我，较于我，却更亲近惊梦，甚至于上次，你说我会杀你。。。。。。便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碧风依旧挂着僵硬的淡笑，声音微微发颤。

　　落絮好像受惊了一般，微闭的羽睫一阵颤抖，脸上好像染上了一层悲哀，不说话，不睁眼，犹如一尊精致的琉璃娃娃。

　　碧风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喃喃道：“你知道，你一直知道。。。。。。”

　　“小姐早就知道！就她心软，还留着你，否则，我早就将你碎尸万段了！”福公公阴测测地说道。

　　碧风听他这么说，心头徒然一颤，看着福公公，皱着眉问道：“同为纳兰氏子孙，你为什么总是特别针对我？”

　　纳兰氏子孙！

　　日达木基一听，简直如惊雷劈过了大脑，忍不住紧了紧落絮的手，恨不得找个缝隙把自己藏起来，他虽然粗犷，却不愚笨，先皇帝的儿子，当今皇上的兄弟，在先皇的妃子身边当侍卫，而且。。。。。。他惊悚的看了一眼两人的坐姿，呃，十分暧昧！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福伯，算了吧，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好像被日达木基掐醒了一般，抬眸对上福公公阴霾的双眼，语调轻缓。

　　“落絮！”俊雅的脸贴近她的眼前，一双氤氲着雾气的双眸定定的看着她，温柔却带着坚毅，“如果这便是你我之间的隔阂，我今天非要弄明白！”他拂开日达木基还抓着她的手，起身把她放在床上，一甩青衣的袍角，神情郑重，看向福公公，继续道：“福公公，你说我是仇敌之子，万恶之源，这仇敌便是纳兰高奕，那万恶呢？我母亲又是怎么回事？”

　　福公公将目光转向落絮，见她咬了下嘴唇，像是要张口，立即脱口打断：“碧风，你可知道小姐身上的蛊，是何人所下？”

　　碧风看着他嘴角含讽，目光冰冷含恨，眼眸里刹那间闪过什么，快速转头看向落絮，却见她闭紧双目，脸色煞白，不敢置信的倒退一步，连连摇头，不敢去想心中的猜测。

　　福公公一直盯着他，此时更是狂笑出声，一字一句都含着深深的恨意，像尖刀一般的刺向他，“就是你的母亲！”

　　日达木基怜惜的看向落絮，见她身体微微发抖，犹豫了片刻，慢慢伸出手，怕吓到她一样，轻轻碰触她的肩膀，然后缓缓将她揽进胸膛，目光似水一般划过她如玉的脸颊，心中疑问重重，比如，碧风的母亲到底是谁？为什么给她下蛊？真的与苗疆有关？既是仇人的儿子，为什么要留在身边？但是他没有问，只是微微抱紧她，将自己的体温传给她，担忧地看着她。

　　落絮抓紧日达木基胸前的衣服，眼眸中闪现着复杂的情绪，事到如今，那层薄薄地窗纸，终于要被捅破了，她犹豫，却没有继续阻止，低低叹了口气，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将一切摊开，会不会更好些？

　　碧风脑海里一直不断重复着福公公的那句话，是你母亲，是你母亲。。。。。。他祈求的看向落絮，希望她否认，却见她慢慢闭起双眼。

　　沉默便是默认！

　　他几乎踉跄的扑过去，抓住落絮的衣服，轻声极轻，带着颤音，“落絮，这、这不是、不是真的，对不对，他在说谎对不对？”

　　“说谎？”福公公轻嗤，却突然转向日达木基问道：“你苗疆宗族其实是五大派系总成，除了你父亲的药宗，还有蛊宗，毒宗，武宗，而另一个则是唯一的女系大宗，便是月宗可对？”

　　日达木基，对他居然如此了解苗疆宗族而诧异，却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看向碧风，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补充道：“月宗每二十年便选出一位女子，继承圣女之位，而每届圣女，除了武功才艺脱俗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她们每个人，都有一双蓝眸！”

　　蓝眸！

　　碧风一愣，想起缭凤阁的柳飘絮曾对他下过药，他清楚的记得她的话：那可是好东西，能让你看清心底的**！

　　而他，看到的，除了那场绯靡艳丽的春梦，就是那个拥有一双湛蓝双眸的女子，那是他的母亲！

　　“那我母亲是月宗的人？”碧风的眼睛始终不离开落絮，趴在床边，注视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却又胆怯的游移，他害怕，害怕看见她娇容凤眼中显现哪怕一点儿的憎恨，仇视，急促地问道，心凉凉的，不规则地跳动着，慌乱地不可抑制，背脊上甚至沁出微汗。

　　感受到孤寂灰颓，甚至绝望的目光，落絮睁开眼，瞟向他紧握拳的手，轻柔的拉过来，慢慢掰开他的手指，用衣袖轻轻拭去上面的鲜红，低叹：“福伯，莫要偏颇了！”她缓缓伸手，轻抚碧风额前的碎发。

　　福公公涨红了脸，低叫一声：“小姐，你还护着他！”

　　“福伯，碧风当时只是个孩子！”

　　无论是碧风，日达木基还是福公公具是一怔，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她比碧风还要小上几岁，当时更是个孩子吧。

　　“落絮，我想知道真相！”碧风回神，仍旧趴跪着，坚定的看着落絮，“八岁，八岁开始，我就再也没见过娘亲，直到她离世。。。。。。“他呢喃着，想到那双闪着温柔的蓝眸，神情有些恍惚，对娘亲的记忆，就停留在那个有着金色阳光的午后，和殿角飘过的皇袍！

　　“你娘亲其实很温柔娴静，一点儿没有南域奔放豪迈的粗犷，倒更像是江南四月的烟雨！”落絮轻笑，好像陷入某种美好的回忆。

　　“哼，就是这个有些胆怯懦弱的女人狠心给你下了那样歹毒的蛊！”

　　福公公的话，让碧风浑身一颤！

　　日达木基不禁问道：“到底是什么蛊？我虽然是药宗之后，当蛊虫毕竟是南域独有，为什么我看不出来？”

　　“你当然看不出来，这蛊，并不出于苗疆！”落絮幽幽一笑，一只手捂上自己的胸口，那神色复杂之极，有痛苦，怀念，苦涩，混杂在一起，让人难懂。

　　“你越说，我越迷糊了！这位碧兄弟的母亲，既是苗疆人，又为蓝眸，必定是月宗的人，先不说她与圣女的关系，且说你身上的蛊虫，不是我自负，连我都看不出来，这世界上，除了我阿塔和蛊宗的那老不死的，怕是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来！”他傲然一笑，随即一双清眸认真的看着落絮，“苗女善蛊不假，可她是月宗的人，我不认为她会比我能耐！”

　　对于日达木基的骄傲，落絮并不反感，也许是知道他来自药宗，有种难言的亲切感，笑容中多些暖意，“的确，这蛊并不是她的！即使是你阿塔，甚至于蛊宗宗主怕是也探查不出来！”她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不同于她一直挂在嘴角的淡然清新，而是一种俏皮，像是幼龄稚童得到糖果一般的欢喜，又像是偷着油的小老鼠，有点调皮，甚至小小的傲然，“这蛊，是我研制的！”

　　看见碧风和日达木基抑制不住显出惊讶的表情，落絮还在笑，只是漫上苦涩和自嘲，“很讽刺，是不是？我自己研制的蛊，却被用到自己身上！”

　　“小姐！”福公公断喝，这些年，他的小姐多苦，多累，他怎会不知道，那些往事像巨大的包袱压在她心上，他的小姐还不到二十岁啊，却抱着那么多的秘密，隐藏那么多的情感，如何不累，如何不苦！疼惜的看着落絮，徐徐开口，“小姐是早产儿，生下来时，巴掌大小，连哭声都听不见。”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娘胎带来的心脉不全，大夫都说，这孩子难过及笄啊！”

　　碧风和日达木基看着浅笑盈盈的女子，那一双幽深的眸子，带了些透澈的质感，灿若星辰，心中怜惜不已。

　　就听福公公还在絮絮的说：“那样的孩子，却始终带着笑，寂寞沉静的让人心疼！”

　　“福伯！”看着老人眼中又浮上泪意，忍不住打断他，“说这些做什么！”

　　“唉！”福公公叹息，“我挖空了心思，也没找到什么好法子，多亏老天庇佑，小姐遇到贵人，不仅教小姐学医习武，也教她制蛊！”

　　碧风服侍落絮四年，却是和日达木基一样第一次听到她的往事，眉轻皱，隐蕴着缕缕的心痛。

　　“我家小姐最是聪明伶俐，七岁那年就自己制出一对蛊虫，取名情殇！”

　　“情殇？”日达木基问道。

　　“是啊，情殇！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落絮低语，“这对蛊虫与你们苗疆的相思蛊极为相似，却较为柔和，男女各执一蛊，女子身服母蛊，男子服子蛊，即使两人相隔万里，彼此之间的蛊虫都有感应，一旦一方出事或是死亡，身体内的蛊虫便会离体，寻找另一只蛊虫！”

　　“可是，你身上的蛊虫为什么会。。。。。。”碧风疑惑不已，落絮身上的蛊虫远没有她形容的这样温和，每每发作便会从胸口开始，痛彻心扉，而后，那蛊不仅挑起她的情火，甚至会控制了她！

　　“这就是你的父母造成的！”福公公冷冷地睥睨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当年你母亲是以番邦郡主的身份嫁入皇宫，因为一双独特的蓝眸和异域风情，颇受纳兰高奕的宠幸。据说她未郡主时的爱好，便是玩蛊，而当时苗疆避世居于苍莽山脉之中，只有少数蛊虫流传于中原，纳兰高奕不知怎地知道小姐的那对蛊虫，为了讨你母亲的欢心，下令小姐的父亲敬献这对儿情殇蛊！”

　　“哼，哪里想到，你母亲竟将这对儿蛊重新培育，而最后，竟被纳兰高奕用到了小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