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之中，天门所对，便是北方元洲，百年一遇的泛羽宴眼见就要开始。

　　“凌水姐姐，你可好久没来元洲了，难不成早已忘了我？”凌水刚刚目送师父的身影消失在桃林之中，就听见银铃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转过身来，鹅黄衣衫的女子正巧笑倩兮。

　　“我怎敢忘了百宜妹妹啊，”凌水眉峰一挑，“如此娇艳欲滴的花仙子，我可是魂牵梦萦啊。”

　　百宜嫌弃地看了一眼凌水，愤愤不平道，“你怎么也同我一般，学会逗弄别的仙家了。”

　　“没有没有，泛羽宴马上就开始了，我们过去看看吧，”凌水说着就拉起百宜走向桃林深处。

　　元洲有灵物五芝与玄涧，五芝太上真人掌此二物，而百宜则是他座下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由荼蘼花成仙，甚是清新淡雅。仙家日子漫长，每一百年，仙家们就会在某处相聚，饮酒赋诗，名其曰泛羽宴。

　　“诸位仙家，百年又过，今日再聚，看看各位诗艺有何进境，”五芝太上真人目光扫过在座仙家，右手一挥，清亮澄澈的玄涧之水便悬于空中，蜿蜒曲折、静静流淌，又一挥手，一只温润的荷叶玉杯立于水上，随水飘动。

　　坐在流水旁的仙家也纷纷变幻出荷叶玉杯，置于水上。霎时间，涧水漂动玉杯，很是清雅高洁。

　　不远处的桃树上，凌水与百宜随意坐着，闲适地观望桃林中的这一幕。

　　“凌水姐姐，这是我昨日做的五芝糕，你尝尝，”百宜一边大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

　　凌水微笑摇摇头，伸手拿过一块五芝糕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只觉灵芝香味四溢，混杂浓甜味道，十分可口，“几月不见，你的手艺又有长进哎。”

　　百宜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多谢凌水姐姐夸奖。”

　　涧水旁，各仙家暗自催动仙力，将玉杯或是顺水而下，或是停在某位仙家面前，虽是饮酒赋诗，却是先比拼一番仙力。

　　一只玉杯稳稳停在干莫上仙面前，众人目光齐刷刷向他投来。干莫上仙镇定自若地拿起玉杯，轻吹一口气，玉杯中便腾起一团淡淡云雾，渐渐变幻成翠绿挺拔的竹子，他微微一笑，张口道，“清风独自啸，翠玉双成韶。若问风姿在，幽篁君子昭。”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西海流洲干莫上仙痛快爽朗，为今日的泛羽宴开了个好头，”五芝太上真人兴奋地赞叹，手中也在暗自催动仙力。

　　上祁上仙斜斜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妹，手中收力，微笑看着玉杯停在面前，仙气过处，玉杯中浮现出身着靛色长袍、脸戴银质面具的仙家，手中的金缕剑熠熠闪光。

　　百宜手肘碰碰旁边的凌水，急不可耐地问道，“凌水姐姐快看，如此出尘的仙家，不知是哪位？”

　　凌水凝神看看，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晓得，从未见过有这样一位仙家。”

　　“看来，师妹也如别的仙女一般，对重明仙将欣赏得很，”上祁上仙没有看玉壶上仙，而是闭目略略沉思。

　　桃树之上的百宜伸过头来，对着凌水，扑闪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听说，这位重明仙将在五万年之前的鬼仙大战中亲手斩杀了鬼帝的世子，十洲三岛之内的仙女对他无比崇拜，”重又坐直身子，叹了口气，“只可惜，重明仙将大战之后归隐，我等仙家竟无缘得见。”

　　凌水望着她故作深沉的表情，忍俊不禁。

　　“‘寒水听风起，浊尘感雨迷。金光裂广土，海晏承清离。’师兄，好诗，”玉壶上仙点头间尽是赞赏之情。

　　五芝太上真人哈哈一笑，颇为满意今日诗艺酒情，未留意到精巧的小玉杯在面前摇摇晃晃，待得发觉，余光左右一扫，只见诸位仙家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

　　他嘴角微微抽动，若无其事地吹开玉杯封诀，定睛看去无甚物事。五芝太上真人眼角略过一丝尴尬，定了定神，又吹动玉杯，仍是毫无反应。

　　“这，怕是哪位仙家忘记了将诗题封在玉杯中吧，”五芝太上真人干笑道。

　　玉壶上仙微微一笑，“也许，诗题本就是‘无’吧，”说完移开目光，悠悠道来，“万物生于此，世间去向兹。本来不可见，却是时时知。”

　　众人一片叫好声中，五芝太上真人只得默然地自罚三杯，百宜无奈叹道，“师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比那桃花杏花还要好看一些。”

　　凌水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可是你师父，你竟大胆如此说他。”

　　“师父本来就没多少诗艺，还偏偏好附庸风雅，今年的泛羽宴不知他花了多大力气才争到在元洲办，到头来，还是在家门口栽了跟头啊，”百宜颇为同情地看着招呼客人的师父。

　　五芝太上真人满脸赔笑地说道，“今日多谢各位仙友赏光，百年之后再行切磋，想必比今日更精彩。”说罢一众仙家才渐渐散去。

　　“你且在这里等我，我与师兄有话要说，”听闻师父吩咐，凌水点点头，拉起百宜就向玄涧那边走去，虽然元洲也给聚窟洲各宫第送涧水，这亲临玄涧的机会还是不多，别的仙家少有能靠得近些。

　　“你也只能到这里看看玄涧与五芝，”百宜的声音里多少还是有点遗憾。

　　“各宫第都有自己的规矩，司香宫如此，玄芝宫亦如此，你不必过意不去，”凌水温和劝慰道，“这样近地看看五芝，怕也是没几个仙家吧，玄涧口还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奇景呢。”

　　百宜望望远处的玉壶上仙与上祁上仙，“凌水，你的这个师伯为何总是与你这般疏远啊？”

　　“我也不知，”凌水甚是落寞，“大约他早已看出我并非可造之材吧。”

　　“你也是从小遍食灵物，与那些后来成仙的人族颇为不同，仙质自是深厚许多，怎会并非可造之材？我已劝你多次，你却总是听不进去。”百宜的脸上似是有些难看。

　　玉壶上仙望了一眼情绪不高的徒儿，才继续说道，“不知南方真火的灵气源头是哪几处？”

　　上祁上仙轻锁眉头，严肃说道，“共有两处，火林山光与来生台，不知此次是哪处出了差错。师妹，不论是南海哪处灵气扰动，怕并非仙家所为，恐是鬼族异动。”

　　“鬼族异动？”玉壶上仙镇定如初，“看来你我不约而同想到一起了。”

　　“如此一来，凌水那边，你不能再任由她了，这司香宫主传人的位子，她要坐稳一些。”

　　玉壶上仙脸现为难之情，“师兄也不是不清楚，五万年来，我费尽心思，她的深厚仙质怎么也变不成厉害仙力，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上祁上仙沉思许久，才悠悠开口，“凡人成仙，都是经历凡间苦乐、勤奋修行，若水就是这般，而凌水为你收养，自小食尽灵物、浸润仙气，但始终少了凡间经历这一环，恐怕问题就在这里。”

　　“师兄的意思是，”玉壶上仙眼前一亮，“要凌水入凡历练？”

　　“我也推测是这样，不如试一试，毕竟仙家入凡也并未什么可怕的事，不论仙力提升与否，对她终究有所助益，”上祁上仙认真地劝说。

　　玉壶上仙思虑一阵，勉强说道，“那就照师兄的意思，让她去入凡罢。”

　　“还有，师妹勿忘让她饮下‘浮生一梦’。”

　　“成凡人时忘记为仙之事，再成仙时忘记为人之事，那走这一趟凡间，又有何用？”玉壶上仙一脸担忧。

　　上祁上仙转过身去，闭上眼睛，语调低沉地说道，“师妹无需担心，纵然人事已非、记忆已失，有些东西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烙印在心上，非他人之力可以撼动，这也才是真正需要经历的。”

　　玉壶上仙眼带同情地点点头，“师兄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来生台下，海浪拍岸之声不绝于耳，似雄壮的鼓励，又似不舍的挽留。

　　凌水轻抿嘴唇、神情凝重，抬头看向玉壶上仙，“凌水知道师父的苦心，此次入凡必会谨小慎微、竭尽全力，定不会让师父失望。”

　　玉壶上仙上前两步，轻抚凌水被风吹乱的鬓发，“你无需必要达成什么，只要平安归来，为师就很满意了。”

　　凌水感觉眼眶有点湿润，不自觉地别过头去，“凡间四五十年，对仙家来说不过沧海一瞬，师父就当凌水出去玩耍，很快便回来了。”

　　“那是自然，凌水虽然贪玩，却一向很听为师的话，”玉壶上仙也暗自奇怪为何自己如此不舍，“好了，饮下这个罢。”说着，手中已然多了一只精巧的小玉瓶。

　　凌水拿过“浮生一梦”，对着玉壶上仙拜了三拜，转身走上台阶，一步一步地靠近来生台的来生石。

　　高大的青色灵烟中，凌水的淡蓝衣衫随风飘动，三千墨发恣意飞扬，仰头间，将“浮生一梦”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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