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倾长歌 第23章 故人不再
作者:清婷何在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bgm:云の泣《琴深》

  清风徐来,日影斑驳,洒下星星点点光亮,似不甘寂寞,又如不愿沉沦,不论是否被看到,都兀自跳动。

  公主倚在榻上,每日看这光影流转,缄默不语,有时翻看古籍,也没有往日那般娴静如花,反而是令人担心的安静。

  “这几日公主都是这般,我们劝说也全无用处,不得已才找来沈师爷,”门外,凡颜轻声说道。沈四海凝望着公主,若有所思,随即缓步走到公主身边,凡颜也跟了进来。

  “公主可是在犹豫是否要见杨大人?”沈四海低沉的声音传来,公主微微一愣,转头看向他,不置可否。

  凡颜闻言着了急:“他都无情至此,公主怎么还要见他啊。”

  沈四海悠然说道:“杨大人并非无情,只是对自己喜欢的人是有情,对不喜欢的人便是无情而已。公主既然在犹豫,就是想见而又不想见,下不了决心,既然有话要问,还是早些问完早些死心罢。如此拖下去,受苦的还是公主自己,与他们无干。”

  公主脸上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我自知终究一厢情愿,不过不敢面对事实罢了,可心中还有未解疑问,确如先生所言十分犹豫。三日后,三日后先生将他带来。”沈四海赞赏地点点头。

  三日后,东篱堂中,公主引颈而望,眼中的焦急很是明显,凡颜将她手边的茶温了又温,还是静静摆在那里。门外,山石嶙峋、孤桥横跨、流水潺潺、疏影欹斜,淡青衣衫的男子与蓝色长袍的男子并肩而来,玉树临风。

  公主呷了口茶,略略镇定,待两人行礼落座,才一手摩挲茶盏,没有看他们,寂然说道:“我没有怪敬轩哥哥意思,至少你明白地告诉我你已心有所属,虽然这代价很是大。”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都微微一惊。

  “不能刊改的也不必强求,今日,我只是想问清楚一些事情,如此才甘心,”公主抬眼,认真地看着杨敬轩,后者没有答话,微微点头。

  “宫中十六载,敬轩哥哥常常进宫来看我,本以为这就是青梅竹马,到头来还是一场自以为是。敬轩哥哥,为何你我曾经这般亲近,你却仍是无动于衷?”

  杨敬轩低首,紧抿下唇,半晌没有声音,一旁的凡颜正要发火,只听沈四海说道:“杨大人频繁进宫,怕不过是遵从母命而已罢。”

  “公主妹妹不知宫里那些盘根错节的事情,”杨敬轩苦笑道,“桢王非嫡非长,本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做个平凡的王爷。废贵妃却不甘寂寞,从桢王出生那日起便笼络朝臣、培植势力,父亲当时身为中书令,自然是废贵妃的左膀右臂。公主妹妹出生后,虽然只是个公主,但因着是唯一的公主也颇受宠爱,废贵妃也并未让公主妹妹沾染半分朝廷纷争。如此一来,众人都道废贵妃还是不愿将公主妹妹卷入,那些想攀附废贵妃的人却一如既往地讨好公主妹妹,父亲与母亲也不例外。”

  公主听到这里,拿着茶盏的手一顿,将茶盏放回,听他续道,“而公主妹妹的终身大事自然也成了一班人争抢的焦点,母亲常常带我入宫,便是借你我朝夕相处,让公主妹妹对我先入为主,进而让废贵妃同意将公主妹妹嫁给杨家,日后,就算废贵妃倒下,一个当朝驸马也能有些许地位。”

  “哐当”一声,公主手边的茶盏摔在地上,凡颜忙上前收拾,听公主喃喃说道:“原来,十六年的朝夕相伴竟是目的明确、精心设计的谋划,敬轩哥哥与我都不过是棋子而已。我只道自己才华不够,配不上敬轩哥哥,才拼命读书学诗、练琴弈棋,纵然一直难以比肩,仍盼着终有一天敬轩哥哥能看到我的苦心,谁知,只是徒劳而已。想必,从一开始敬轩哥哥就对此很是抵触,我的奢望到底是个笑话。”说着,一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滚下。

  一阵唏嘘沉默后,杨敬轩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只是母亲还是没想到,十几年的辛苦,还是一场空。废贵妃为了得到军中的支持,打算将公主妹妹嫁入骠骑大将军府、嫁给文四公子。”

  公主放在身前的拳头愈握愈紧,颤声道:“城南园子那次,就是让我与文四公子见面?我与他弈棋、他舞剑,都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

  “起初确是母亲要我邀公主妹妹去,并未请文四公子,是废贵妃要请他的。当天的事情,都是母亲安排的。”杨敬轩赶忙解释道,却是惭愧之色愈重。

  此时,公主已是泣不成声:“想不到,母妃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杨家对我尊敬非常的爱护,也是为了能收入囊中。”

  杨敬轩见公主伤心非常,却也半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纵然他也是无辜的,毕竟还是这场骗局的帮凶,除了沉默以对,别无他法。

  “公主说的没错,”沈四海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身处其位,必受其害,就算公主那时知晓,又能改变什么。”

  沈四海的话如针一般,深深刺在公主的心尖,她泪眼朦胧地看向他模糊的身影,满满怒气渐成无限悲哀:“是啊,母妃会想方设法将我嫁入文家,不是我愿意与否,而是根本不会管我愿不愿意。我所能做的,无非就是照做而已。”

  一时沉默,只余公主低低的抽泣声,凡颜轻轻擦去公主脸上的泪痕,忍不住问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废贵妃如何忍心伤害公主啊?”

  “前朝曾有妃子为了嫁祸皇后,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捂死,”沈四海啜了口茶,“那些手执权力长剑的人,只知道剑刃到处、所向披靡,虽知剑法有高低之分,使剑之人却都认为自己剑法高超、不会伤己,并未意识到自己披荆斩棘,实是伤己已深,剑伤之痛为荆棘之疼麻木,以为不痛便是无伤。”

  杨敬轩深深点头:“沈兄真是透彻,伤人终伤己,只是有些人,此生也不会醒悟。”

  公主抬起头,眼圈红红、眸中晶莹:“多谢敬轩哥哥今日给了答案,感情之事本就你情我愿,我曾奢望、从未强求,夏姑娘才华横溢,与敬轩哥哥甚是相配。只是不曾想到,当年的许多事我都蒙在鼓里,我伤心于求而不得,更心痛于为人利用。不论如何,知道便已是好的。”

  杨敬轩起身行礼,深深看了公主一眼,转身离去。

  半月后,暑气还盛,治水与粮米之事也尘埃落地,朝廷拨付的赈灾粮款也陆续到来,杨敬轩安顿好一切事情后,接到山青送来的请帖,邀他公主府听琴。

  东篱堂前,茂树之下,石桌上一把古琴静谧如斯,公主一身淡粉衣衫,松松挽着斜髻,两手轻轻抚摸琴弦。一旁,杨敬轩临风而立,分外俊逸潇洒;远处,沈四海坐在山石上,随意而疏懒。

  琴音缓缓流泻逸出,时而浩然缥缈,时而净澈清泠,时而跌宕起伏,时而又悠扬绵长,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只是,这清越之音中隐隐有着几分不舍和淡淡忧愁,似在追思明若朗月的往昔,又似在倾诉仓皇无措的寻觅。动人心旌,感人肺腑。

  凡颜默默擦去眼角两点晶莹,抬眼望去,只见公主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毫不在意指尖那复杂的情意。疏影中投下的光点,安静地伏在公主的衣衫上,如不忍打断片刻的安宁,氤氲薄暮般的光晕,映衬着公主似有还无的淡笑。

  琴音愈加急促高亢,若江水汤汤东流去,奔流到海不复回,铮铮锵锵,徘徊往复。公主的嘴角微微上扬,闲适安恬中透出恍然沧桑之感。忽地轻灵一声,琴音终了,缭绕不绝。

  “公主妹妹的《高山流水》,不再是华丽有余,而是已得其中三昧,恭喜公主妹妹。”杨敬轩诚挚说道。

  公主抬首望天:“多谢敬轩哥哥肯定,终于有一天,我抚的曲能得你夸赞。”听罢此言,杨敬轩行礼离去。

  目送杨敬轩离开,凡颜转身看向公主:“公主为何执意要为杨公子抚奏此曲,只为一个赞赏?”

  “自然不是,”公主不假思索,“我只想要一场只为离别的重逢,给他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公主并不晓得,她的如释重负,其实是另一番当时寻常。

  清风吹过,绿叶轻响,呢喃夏日湿热,低语离愁别绪。

  放手,再如何不易,终究还是无可抗拒的命定,退一步的海阔天空,到底还是一念之间的一步之遥。

  假山下,山影中,沈四海的眸色又深了几分。有些事情,他明白如斯,也更懂得无法逃避,既来之则安之。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无法停下,哪怕这开始并非己愿也不知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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