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怎蓦地没了踪迹？”凌水不禁问道，忽又觉不对，“江水平静，看地形又不似有悬崖峭壁，江水忽然不见，莫不是山中有洞。”

　　重明眼带欣赏地望着凌水：“原来如此，江流山洞，想必就是‘载之覆之’之意，地可载水，亦可覆水。”

　　两位仙家言语之时，舟已近山，凌水说道：“既然如此，这洞定然甚是狭长低矮，才有远观消失的错觉。”待得更近些，已能看到江入山中，确有一个扁长山洞，两位仙家相视一笑，同时矮身躺下。

　　眼之所见，皆是漆黑，仿佛湮没一切，光芒再盛，只能照亮万物，却照不透黑暗本身。凌水忽觉有些害怕，开口道：“单黯，那山，应该到了罢。”

　　重明知她害怕，伸手握住她如柔荑般的玉手，安慰道：“快了，凌水姑娘不觉脚下已然凉了许多么。”

　　凌水正自感觉，凉意侵来，直到脸庞，借着小舟与披风的白光，眼前赫然便是坑坑洼洼的岩石，擦着鼻尖，缓缓向头顶退去，仿佛一幅千里青山图缓缓展开，时而险峻，时而和缓。耳边安静得连流水的声音也无，漂浮一般，全然忘记本是顺流而下。

　　安静太过，反而害怕，凌水紧了紧握着重明的手，说道：“单黯，你成仙不久，就与我阴差阳错掉进毒窟，不知是幸甚至哉，还是早早送命。”

　　重明为她一握已然是心神荡漾，听她这般说却心中隐隐泛着苦涩，幸好她看不到他的脸。重明侧过头去，勉强看得见她的侧脸，低沉的声音道：“幸甚至哉也好，早早送命也罢，不过天地茫茫间的沧海一粟，若得片刻欢欣，亦好于万年孤寂。”

　　凌水闻言扑哧一笑，道：“没想到你挺会装深沉的，我不过才五万岁，你又哪里知万年悲欢。”话音才落，身下一震，眼前岩石褪尽、豁然开朗，竟是高高洞顶，上面宝石五光十色，甚是好看。还未欣赏，重明与凌水顿感身子高高抬起，离洞顶愈来愈近，凌水不禁拉过重明的手掌，双手握住，只听重明冷静的声音安慰她：“莫怕，有我在。”

　　几可碰触到洞顶的一刻，重明与凌水骤然向下滑去，仿如高山长坡上飞速滑落，伴随着越来越响的碰撞水声。因是欹斜而滑，凌水看得到脚下白浪滔天，自己与重明的衣衫都被江水打湿一些，还好冰寒白光仙力充盈，挡去不少飞溅江水。冰寒白舟已然滑下坡度，凌水正要缓一口气，却见前方浊浪急急向右拐了一个弯，大叫“单黯，”声音还未来得及传出就被轰轰水声湮没。

　　冰寒白舟转弯时，凌水感觉到重明身子覆过来，挡住澎湃江水，她下意识地伸开双臂抱着重明后背，只觉他的衣衫尽皆湿透。突然，水流平稳，重明翻开身子，看向惊慌失措又紧紧抱着自己的凌水，笑道：“江水好像流到平地，凌水姑娘不必这般紧张了。”

　　本来凌水抱着重明感觉踏实许多，忽又被他这么一说，又感到他温热气息吹在脸庞上，随即红晕飞上，手忙脚乱地坐起，胡乱望去，看到高耸寥廓的山洞里，无数金银宝石嵌在洞璧洞顶，挤挤挨挨似乎没有一寸岩石，光芒四射，溶洞一般流光溢彩，远处逡黑的一条黑洞分外显眼，洞口岩石高扬，江水成长虹向上飞起又画弧落下，银光耀眼。

　　“方才我们应该就是从那里出来的，”重明的声音镇定如常，凌水仍是咚咚心跳，不敢看重明，模糊应道，“嗯”。

　　不多时，凌水清醒过来，皱眉说道：“这里应该就是毒窟的彩光洞府，如此说来，‘或跃在渊’指的应该就是这里了。”说完，四处扫视，说道，“据说，彩光洞府长满金银珠玉，本身仙力不薄，加之受山外毒物浸染，也都成了毒石，比那毒草毒花更毒两分。而且，”凌望望不远处白浪再起，道，“洞府里山石嶙峋、地形复杂，常常激起江浪翻涌，江水激荡仙力，更增洞府毒性。”

　　话音才落，冰寒白舟已然随着激流上下起伏、左拐右撞，许是江水本身仙力深厚，冰寒白舟愈加光亮，腾起淡淡白雾，将洞府毒性隔开。只是，江水左奔右突，毫无章法，时而涌上高石，时而掉落浪心，时而回旋升高，时而旋转沉落。

　　凌水被摇晃得，已然不能言语，只觉一阵一阵头晕不断袭来，早已扑进重明怀里紧闭双目。重明一手抱着凌水，一手悄无声息地落下一层她看不到的仙障，随后两臂将凌水箍在自己怀里，眸子里满是沉静，凝神望着每一点变化。

　　碍于水声轰隆，凌水纵然想与重明说句话，也十分艰难，耐着晕眩从重明怀中抬起头来，勉力抬首，将嘴唇凑到重明耳边，望着他俊朗镇静的侧脸，一瞬间晃神，尤其是硬朗的下巴与坚毅的嘴角，总觉得与她的授剑仙家有着七八分相似。凌水闭目，懊恼心道：“正是危险时候，怎么还有时间去想单黯与重明仙将有几分相似，纵然如此，又能怎样，仙家长得像哪里稀奇。”忙沉淀心绪，睁开眼睛附在重明耳边说道，“单黯，你再坚持一下，彩光洞府虽然不小，这般急急江水，想必也快到尽头了。”

　　重明并未言语，只是轻轻点头，凌水感觉到他的回应，放心一般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而重明却是剑眉愈加紧锁，目光中的担忧不觉又深了几分。

　　凌水忽觉背后有些暖暖，趁着眩晕好了一些，回首看去，只见洞口外光芒明亮，如金乌落地，兀自金光灿烂。凌水喜道：“到了，要出去了。”抬首看向重明，他仿佛不闻一般，反而镇定道：“毒窟处处危险，还未走出，想必只能越来越困难，凌水姑娘怎么这么早就放松了。”

　　一言中的，凌水顿时从方才的喜悦坠入冷静，却不无遗憾道：“可我确是不知彩光洞府里究竟有什么，前面的，大约就是‘飞龙在天’罢。”说完，只觉重明安慰地拍拍她后背，虽然无语，却给她莫大安心。

　　透着金光的洞口愈来愈大，冰寒白舟如同冲入天上金乌，重明与凌水只觉金光耀眼，一瞬恍惚。凌水努力保持清醒，顿感两旁空荡，目光扫过，是依旧如墨的黑暗，而前方则是打破黑暗的金光长柱，没入头顶无尽暗黑之中。

　　忽然，江水如不久前一般，成半圆弧形，冰寒白舟瞬间急速滑下。凌水本以为江水凌空而起，便是所谓的“飞龙在天”，并未十分在意，直到望见江水尽头注入的一片金黄花丛，细小花朵疯狂绽放，无数花朵聚集成绝美圆面，上方洒下的一束阳光晕出浓浓绚烂，真真如同地上金乌。

　　“凝若花！”凌水的喊声中带着恐惧，虽然第一次见，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古书上所说的绝美毒花，脑子一瞬空白，怎么也想不到江水竟然会注入到凝若花丛中。据说，凝若花是毒窟除了毒后之外，毒性最为强烈的毒花，与其他毒物慢慢削弱仙力不同，嗅到它的香气就足以瞬间削去一成仙力，若沾染一点，恐怕五成仙力就废，时间但凡久一点，性命也不保。

　　身下的冰寒白舟亮光愈加暗下去，凌水认出凝若花后就想起冰寒白光也未必抵得住它的毒性，果然还是不出所料，哪怕冰寒白舟执着地亮着最后一点光芒。而自己，火浣披风已然难抵毒性愈浓，亮光也渐渐变弱。

　　正在凌水脑子重又飞快转起，思索脱身之法时，身子骤然一轻，只见重明抱着自己腰身，催动仙力旋转起来。眼见将要掉落凝若花丛时，重明两手一送，凌水借着仙力与旋转的力道横飞出去，眼见金黄花朵兀自闪现。

　　此时，凌水已然明白重明做了什么，还未想好，右手伸出，三倾剑光破空而出，如长袖闪到重明身旁。凌水右手一挽，三倾剑光缠在重明腰际，她再一用力，重明身子便随着剑光飞离凝若花丛中心，白衣翩跹、光亮缥缈，如同花丛中飞舞的白蝶，很是凄美。

　　凌水见重明被自己救下，方略略放心，并未注意到下一刻自己重重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勉强停下，幸好凝若花丛周围寸草不生，不然这几下恐怕又损缺不少仙力。凌水赶忙爬起，踉踉跄跄地走向重明，才飞出凝若花丛，三倾剑光就倏忽消散，重明掉落地上，似是昏厥。

　　“单黯！”凌水蓦地叫出来，声音凄惨而恐惧，奔向重明，手忙脚乱地将重明拖着离凝若花丛远一些，跪在地上，将重明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拿过他的手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为他把脉。

　　凌水长长舒了口气，幸好有火浣披风，重明仙力虽失了一些，还好性命无虞。凌水高举右手，闭目凝神，淡淡银光从纤细指尖溢出，渐成钟罩一般，罩在他们周遭。

　　“单黯，我不知你何时能醒来，只能落下仙障等待。”

　　凌水拉拉重明身上的火浣披风，不知等了多久，重明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凌水怕周遭的毒性伤了他，已经多次修补过仙障，仙障却还是不时出现几丝裂纹，仿若游荡空中的游丝，轻盈飘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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