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躺到那张手术台上,却让医务人员想不到的配合。
几十分钟之后,那个投奔她而来的生命就这样被动结束了。
她争取的力量在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的思维里,一下子就都被用尽了。她原本一颗鲜红的心终于彻底失去了颜色。
她竟然没有为这种诀别掉一滴眼泪。
紫云是被用医用推车推出来的。却依然被用保护带绑着。
紫云在她妈妈的呼唤声中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她妈妈,那双一直肿着的眼里已经流不出来泪水了。
她也看到了嘉禾在离自己有一段距离,但视线极容易找得到他的地方,冲着自己重重的点头。而他手握成的拳头还没有放开,凄然的眼神望着她的方向。
紫云视线找到这两人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现实中的人被关心的是他的现在和将来,得了精神病的人的未来就从得病那天止住了。
自己已经被关进了这地狱之门,还妄想着把这片天再换回吗?
她终于认清,自从自己被套上病号服,名字只剩下一个数字那天开始,就已经被剥夺了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所有权利了。
她被推进病房,医生却慈悲的将她的保护带给打开了。也许医生判断她根本没有体力再反抗了。
紫云的眼睛扫了一遍这里的病友。
生命苦海无边,死亡即是终点。她不要再同这些人同步下去,任人宰割。
她想实施刚刚她躺在手术台上时的决定。
她要自己结束这没有尊严的生命。她要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安详而幸福。
紫云求死的决定做出,她的一切思维及行动就转移了方向。
她在混乱中撞墙,可是刚刚冲到墙处,就有人挡在那儿。她想到借助工具,可是所有能够起到作用的利器,在整个病房里都找不到。她绝食,可是却在挣扎中还是被强迫进了食。她又咬舌头,可是自己的舌头怎么像铁一样是硬的。她想从这楼上跳下去,可是这窗的铁栅栏她怎么推也不断掉!
夜已经很深了,紫云瞪着眼睛,躺在床上。不知何时,窗外一轮满月竟直入眼底。她才恍然发现,这遥挂天边的月亮已经被自己给疏忽太久了。
月亮是情人眼中的向往,又有哪一对儿情侣没有一起遥望过月亮呢。
曾经无数个夜晚,她在月亮下给她的汉锋拉小提琴,静夜里掏心。
汉锋说无论他工作多累,只要听到她的琴声就不累了。她不知道他对自己的琴声能了悟多少,但她一直相信他的话。
汉锋说——那天晚上,一定是满月。我们还不要拉窗帘,让月亮看看我是怎么把杨紫云变成我沈汉峰的女人的。
可是那天晚上,确实是个满月,她确实和一个她认为是汉锋的男人在那张床上几番**,尽情的抒发了一夜的激情与缠绵。可是醒来却一切都变了。她变成了一个女人,而使她变成女人的人,却不是她的汉锋。而汉锋还有整晚不在场的时间证人。可她至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变成了谁的女人。至今也不知道那套价值不菲的首饰的下落……
她想着想着,猛然翻身要起来。
她思想的结就在这儿,为什么不是汉锋?为什么不是汉锋?而那个人到底是谁?是酒鬼?是赌徒?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个人她认不认识?认不认识她?这个人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窥视自己?
由于她自杀的表现都太过强烈,所以又被用保护带捆绑住,她就没有起来,被动的躺回。但她依旧使劲儿的挣扎。
她妈妈惊醒后就又要去叫医生,却被嘉禾拦住。
嘉禾对她妈妈说:“放心,我来处理!”
她妈妈以为他是帮着固定紫云,没想到嘉禾却把保护带给解开。而紫云竟不动了,望着他。
嘉禾将她扶着靠坐起来,把着她的肩膀,坐到她的床边儿上,背对着她妈妈,对她坚定的摇摇头。
那一摇头的动作,那坚定的目光,在这月色下,极具穿透力。
那一瞬间,仿佛彼此明了,心照不宣。
恍惚过后,紫云依旧嘶哑低沉的声音对嘉禾说:“可不可以帮我打个电话,电话号码——”
而瞬间,这在自己心底的几个数字竟荡然无存。她就使劲儿的收索,可是就是记不起来,怎么努力都记不起来。
她的思维好像是过渡了一下,下一句话是——能给我找来一面镜子吗?我想看看我自己!我怕——
怕她的汉锋不认识她?
嘉禾望着她一直在肿着的眼睛,已经脱了相的没有颜色,憔悴苍老的脸庞,和这种抓却抓不到任何的神情,还有不再顺畅,不再光滑了的头发。摇摇头。手的力度加大。
紫云从这手的力度与这摇头的动作里,好像猛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记不起来,这个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电话号码!
她的眼泪一下冲了出来。继而身体向前一些,乞求的语气,依旧嘶哑低沉的声音对嘉禾说:“帮帮我,让我解脱,让我在清楚,还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死掉!求求你,嘉禾!”
嘉禾的眼泪紧跟着流下来,却使劲儿的咬住嘴唇。跟着也恍惚了一会儿,就制造了一个给她缕头发之机,小声的在她耳边轻轻说:“紫云,再坚持一下!我会救你出去!相信我!”
白天,嘉禾从家里给她带来了小米粥,里面还卧着好几个鸡蛋。交给她时,她的回应就是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视线都没有往那个餐盒的方向去。仿佛他那里该有自己的希望。
可是那桶粥被嘉禾的妈妈一下抢过,拿到外面去,被弄洒了,并引起一阵混乱。医生,护士,病人,和病人家属都有参与。把她妈妈带回来时,他又看了她一眼。
医生跟她妈妈沟通,说是“电休克治疗”很有效。这几天病人都变得安静多了。可是她的自杀行为太过激进。这种情况下,必须及时跟进,而为了她的小产,都已经耽搁两天进程了,这样对她的大方向治疗不利。所以,要对她进行第二次的“电休克治疗”。
她妈妈同意了。白天,医生对她又进行了脑电图,心电图等一系列检查。紫云就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她就到处收寻嘉禾,可是到处找都没有。
当她被转移往治疗室的路上时,她忽然使出全身力气,跑脱了医生。
她开始到处寻找出去的可能,可是到处都没有光亮。
她砖到床底下,视线依然向上方到处寻找,仿佛亟待放飞的鸟儿被撞得头破血流却依然找不到出口。
她就望着这腿越来越多,这脚步越来越急促。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了。
而嘉禾不会来了。萍水相逢,嘉禾不会真的救自己出去的。他没有理由相信自己,更没有理由帮自己。
想到他没有理由,望着这些在动的鞋,视线开始游离,目光无法定位,浑身开始抖动。
恍惚间,在这众多双鞋的阵营中,怎么有一双鞋是她熟悉的,是她期盼的,接着这双鞋不动了,就变成一个影子挡住了她的视线。接着,她又忽然看到那张正常人的脸。这张被自己报以了希望的脸。是自己的幻觉?
嘉禾蹲在床根儿下,与紫云已经有了目光的接触。
嘉禾说:“紫云,你今天的治疗要不要进行,要看你的表现,出来好不好?”
紫云依然将信将疑的盯住嘉禾。
嘉禾又说:“紫云,你要安静,我带你到走廊去,但是你要保证不影响其它人,不要找这些医生的麻烦,好不好?相信我!”
嘉禾的手已经伸过去拽住紫云的手,紫云的手却依旧很僵硬。而嘉禾的手又是传递一种信息般的用力一握却小声的说:“紫云,你忘了昨晚我跟你说的话了吗?”
紫云望着他的目光,望着,望着,逐渐清明起来。她的手渐由心而配合回应。而后这两只手又彼此重新确认之后,嘉禾对着她的眼睛坚定的点点头。
紫云被嘉禾拽出来,当起身面对这好几位白大褂和好多围观的人时,嘉禾的手又用力的握了握紫云的手,跟她的主治大夫说:“我带她到走廊里缓解一下。”又转过视线对紫云说:“紫云,如果你配合,我们今天的治疗就不要进行了。而且嘉禾会一直陪着你。能不能对大夫肯定一下?”
“我听话,很乖。谢谢你们。”紫云说完,手里全是汗水,嘶哑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种惧怕的强烈颤音。身体就往嘉禾这边儿委了委,手往嘉禾的手里又紧缩了一下。
得到大夫的肯定回答之后,嘉禾牵着她走出了病房。走廊里,不远处有医生,还要经过护士站。嘉禾小声告诉她:“你的眼神不要流露出在意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不要看他们。”
紫云就谁也没有看。仿佛身边多了一个正常的人,自己就也变成了正常人一样。
果然,这些在视线里的人并没有缠住她。然而在这段路上,紫云的手里全是汗水,衣服几乎湿透。整个身体走路都失去常态。
嘉禾对紫云说:“紫云,你要镇静,不要害怕,要相信自己还是以前的杨紫云!”
这样紫云终于被带到走廊的尽头。停在一个说话方便,而人的脚步很少停留的角落。
紫云的视线注视着窗,思维却依然被这些铁栅栏挡着。
嘉禾说:“紫云,看到窗外的树在吐绿了吗?现在是春天,一切的希望都在,只是你的方式错了,我们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智慧!”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吃惊的望着嘉禾。
什么意思?这被关在牢笼里受尽凌辱和折磨的鸟儿是有人要帮她回归吗?
嘉禾对着她的眼睛,肯定她的问般点点头。
真的吗?自己对他的感觉,一直是正确的?对他的意思一直没有理解错?他真的会救自己?
嘉禾说:“相信我!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不要回头,你妈妈一直在紧跟着我们!”
二人没有任何引起她妈妈怀疑及不放心的动作。之后,嘉禾回头跟她妈妈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这时这笑就做了武器,并起到了武器的作用。
终于她妈妈看看女儿很安静,停下脚步。
而同时,身体挨的近,嘉禾感到紫云身体上的汗水,不只是因为紧张和虚弱。
为了让她的心理不要停留在自己的弱势上,嘉禾并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而是借着给她缕头发之际,手就触到她的额头,果然好烫。嘉禾确定她在发烧。
转头之际,他就发现她妈妈从别处拿着一把双人椅子往他们方向走过来。
而紫云的体力已经要支持不住了。
嘉禾说:“你妈妈给我们送来了椅子,我去接,你一定要坚持住,不要给他们再做文章的理由!”
紫云点头。嘉禾快步迎上去接过,并交代让她妈妈放心。她妈妈就把椅子交给嘉禾。站住。
嘉禾回身,紫云已经双腿弯曲,却强撑着靠在窗前。神态里,仿佛生命的余光也在丝丝飘落散尽。可是今天晚上,她的任务非常艰巨,这种状态下,她能完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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