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正在让内阁和翰林院讨论着吗?你缠着朕有甚么用?!”
“可您是圣上呢!”
“就算朕身为天子,也得遵从道德人|伦。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贾赦!你闹够了没有?你侄子的事情,别说如今尚未有定论,就算结果真的出来,他无法入仕,那也是命该如此,你寻朕又能如何?”
御书房里,长青帝的额上青筋暴露,还得强忍着没立刻唤御前侍卫把眼前这蠢货直接丢出去。结果,这蠢货还真就来劲儿,竟是愈发的闹腾,说甚么都不愿意离开。
贾赦心里也苦啊!
人各有命,这话说得真是一点儿也没错,他牟足了劲儿想要被削官罢职,结果这眼瞅着都有十年了……削官罢职?做梦罢!
再看贾政和珠哥儿父子俩,这俩是费尽心机想要加官进爵,结果贾政是轻而易举的被削官罢职了,哪怕并未完全堵住科举之路,可甭管怎么说,就凭贾政那丁点儿能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珠哥儿更惨,他倒是有能耐了,气运也是够的,只考了一次就中了。可中了又如何?他爹名叫贾政,身为其子,必须避政!
倘若说贾赦的人生是一出狗血励志剧,那么贾政、珠哥儿父子俩绝对从头到尾都是惨剧。
“圣上啊圣上啊圣上!”无计可施之下,贾赦索性拿出了琏哥儿的决胜法宝,试图用唠叨逼疯长青帝。
不得不说,贾赦成功了,长青帝实在是被逼极了,终于忍不住唤了御前侍卫进来,直接将贾赦丢出了宫门。
宫门外,廉亲王一脸木然的望着被丢出来的贾赦,几步走到他跟前,冷笑着道:“贾恩侯你这又是闹甚么新鲜花招?”
“廉王殿下哟!!”贾赦瞬间跪倒在廉亲王脚边,抱着他的小腿嗷嗷叫着道,“咱俩啥关系呢,您就帮我跟圣上求个情呗。哪怕将我亲生儿子的官职撸了都无妨,可不能害了我侄子。您是不知晓,那孩子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偏我府上那蠢弟弟哟,对儿子别提有多残酷了,不是打就是骂,要不然就是边打边骂。这好不容易孩子有出息了,哪怕只是个三甲的同进士那也是天大的好事儿呢,这档口告诉他,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这不是……”
说着说着,贾赦也不由的面露悲伤。
其实,倘若今个儿珠哥儿只是名落孙山的,那啥问题都没有。一来,珠哥儿年岁还轻;二来,考不上也只能怪自己学识不够,下回接着努力呗。可如今这情况下,却是给了珠哥儿当头一记闷棍。
他考出了,不单通过了会试,其实殿试也是过了的。毕竟,先前的策论他答了,之后长青帝当场考问,他也不曾出错,只是因着身子骨的缘故,他没能支撑到最后,故而才使得名次比琏哥儿还落后。可甭管怎么说,他是考过了的,三甲的同进士是完全可以入仕了的。
结果呢?
比考不上更惨的是,考上了也无法入仕,且还不是因着他本身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爹的名字……
多么讽刺的现实。
“你闹本王有用吗?与其在这里做无用功,还不若仔细想想该如何是好。”廉亲王抬脚将贾赦踢开,转身就走。
贾赦格外无奈的起身跟上,还不忘哭丧着脸喋喋不休的道:“我侄子多可怜呢,那孩子打小就乖巧懂事,别看他身子骨不好,他可用功了。说起来,我家那几个小子却是哪个都不如他。像我家琏儿,他是真的蠢,且又天生好动,学都学不进去;我家琮儿倒是聪慧得很,可也不知晓他太聪慧了还是怎的了,这小子特别气人,简直就是生来坑我这个当爹的似的;还有我家z儿,有时候我都怀疑了,怎么就生下了他这么个小猪崽呢?”
见廉亲王不吭声,贾赦说的愈发的起劲儿了:“廉王殿下,您就帮帮忙呗。对了,之前您不是还帮我在圣上跟前说话了吗?让圣上点我家琏儿为翰林,您不是……”
“还是那句话,寻圣上去。”廉亲王一脸的冰冷。
可惜,他这副冷酷冰山的模样吓得住旁人,却必然吓不住贾赦。再说了,若非在长青帝跟前碰了钉子,贾赦他何苦特地赶来求廉亲王?
“廉王殿下……”
“闭嘴。”廉亲王猛的停住脚步,飞身一跃上马,居高临下的道,“让你家准备谢恩罢。”
“啥?”贾赦很是有些不明所以,莫说如今珠哥儿的前途未卜,就算珠哥儿和琏哥儿都进了翰林院,也不用荣国府准备谢恩,顶多就是那俩小子去感谢一下曾经教导过他们的先生而已。
“我说,叫你家准备谢恩。”廉亲王耐心有限,也就是在面对贾赦时,还能多蹦出两个字来,若是旁人胆敢质疑他的话,早就被他的眼神给杀死了,“本王的母妃把她宫里的春女官赐予了本王。”
贾赦一脸的懵逼。
许久之后,贾赦才蓦地意识到,所谓的“春女官”极有可能指的是他的侄女贾元春。所以,赐予了廉亲王的意思是……
“哈哈哈哈哈哈!廉王殿下您也有今天!!您居然……哈哈哈哈,那可是我亲侄女呢!啊呸呸呸!”
n瑟过头的结果就是,廉亲王一甩马鞭绝尘而去,而落在后头的贾赦则吃了一嘴的灰。
哼,就算吃了灰也一样拦不住他n瑟!
当下,贾赦丢了之前沮丧的心情,满脸笑意了回了荣国府。可很显然,荣国府里是绝不可能充满欢声笑语的,事实上,因着珠哥儿的事情,就连琏哥儿考中三甲同进士并得以点翰林,都不足以让诸人露出笑颜。
这不单纯是大房得意二房失意的问题,而是珠哥儿早已一病不起。
“琏儿过来。”贾赦站在荣禧堂廊下,远远的看到琏哥儿垂头丧气的走回来,忙挥手将他唤到跟前,细细的问道,“你又去瞧过珠儿了?可有问大夫是怎么说的?”
“爹。”琏哥儿苦笑一声,“大夫还能怎么说?甚么心病还须心药医,甚么只要放宽心别想那么多就会好的,再不然就是一句仔细将养着……有啥用呢?要是直接开副方子,哪怕药材再怎么珍贵稀罕,咱们也能想想法子!”
珠哥儿这病,一半是底子不好,另一半当然是心里有疙瘩。之前,会试刚结束时,珠哥儿就因着疲惫、压力大等诸多原因狠狠的病了一场,若直接没考上反倒是幸运了,结果他倒是考上了,还在殿试上晕了一回。这倒是罢了,左右都通过了,加上他年岁还轻,就算安排了官职显然也是清闲的职位,到时再慢慢将养便是了。结果倒是好,他考上了,却无法入仕,还是因着那么蛋疼的原因。
其父为政,理应避政!
这该是怎样扯淡的理由呢?倘若真有这种事情,不是该早早的宣布吗?贾政又不是前段时间刚改名的,作为荣国公贾代善最宠爱的次子,又当了几十年的工部员外郎,之后更曾在汝州任知州……他的大名不说京城上下如雷贯耳,起码应该有很多人听说过罢?
早干嘛去了?!
说真的,贾赦也头疼坏了,倘若这事儿搁在琏哥儿或者十二身上,其实都没啥,这俩小子皆是天生没心没肺的东西,就算真的无法入仕,大不了就换个行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吗?活人还能被尿给憋死了?
可惜的是,珠哥儿还真有可能把自己逼死。
“爹,您不是说去求圣上帮忙了?能不能……”琏哥儿迟疑了一下,还是咬牙说了出来,“我不当官了,我把您帮我求来的翰林给珠大哥哥好不好?大不了我下回再考一次,我身子骨好,多考几次也无妨的。”
“傻小子。”贾赦伸手揉了一把琏哥儿的脑袋,结果却发现这小子已经长得跟他一般高了,顿觉没趣的收回了手,问道,“可曾去瞧过老太太了?若不曾,同我一道儿去罢。”
“呃……”琏哥儿一脸的欲言又止,他是很想提醒贾赦,贾母这几日心情异常低落,估计是不想看到贾赦的。可转念一想,琏哥儿觉得凡事皆有例外,毕竟如今整个荣国府上下,撇开他这个还未上任的小翰林外,唯一有官职在身的就只有贾赦了,“那一道儿去罢。”
贾赦可不知晓琏哥儿方才想了甚么,事实上,贾赦往荣庆堂去,为的只是告知贾母,关于元姐儿的事情。
方才在宫外,事发突然,贾赦又被廉亲王当了他侄女婿这个消息给弄懵了。如今仔细一想,其实这也未必是好事儿。
廉亲王正妃、侧妃都全了,侍妾就更不用说了,最关键的是,廉亲王是儿女双全的人。呃,还有一点,廉亲王跟贾赦一样出生于端闰十七年,且比贾赦还大了俩月,今年四十有一。而元姐儿则是二八妙龄,年仅十六岁。
老夫少妻在本朝并不算啥稀罕事儿,尤其廉亲王和元姐儿也不能算是老夫少妻,毕竟人家还有十八新娘八十郎呢。廉亲王本身肯定也不会辱没元姐儿,可这事儿仔细一琢磨……
不对味儿呢!!
甭管再怎么觉得不对味儿,这事儿肯定是无法隐瞒的。倒不是说瞒不了,假若贾赦铁了心想要隐瞒这件事儿,也没啥问题,毕竟荣国府已经脱离朝堂很久了,只要在他这儿把口子堵上,基本上贾母以及二房就无从得知这个消息了。事实上,若非他同廉亲王交情很是不错,廉亲王都不会将这事儿特地说给他听。
可若是隐瞒……
“琏儿呀。”荣庆堂近在眼前,贾赦却忽的止住了脚步,唤了一声琏哥儿,又跟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道,“要是我知晓了元姐儿的消息,可故意隐瞒着不让老太太知晓,你说将来要是不小心……”
“甚么?元姐儿?爹,您打听到了元姐儿的消息?”琏哥儿压根就没听完贾赦的话,就已经高声嚷嚷起来。这光是嚷嚷还不够,他还一下子窜得老高,飞一般的冲进了荣庆堂,朗声唤道,“老祖宗!我爹打听到了元姐儿的消息!是元姐儿呢!”
虽说如今珠哥儿尚在病中,可毕竟大夫也没有完全放弃,加之二房那头有意瞒着贾母,贾母还道是珠哥儿心疼到手的功名没了,在屋里闹别扭呢。故而一听到久违的孙女名讳,登时又惊又喜的迎了上来:“元姐儿她如何了?琏儿你慢慢说,别着急。”
琏哥儿:“……呃,是我爹说的。”好像后面还带了一句甚么话,到底是甚么来着呢?
没等琏哥儿想起来,贾赦已经一脸血的走了进来。都已经这般了,他除了老老实实的告知全部实情外,还能如何?要是再矢口否认的话,除非他真有本能瞒一辈子,要不然铁定会被贾母打死的。
“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贾赦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廉王殿下告诉我,宫里的仁妃娘娘已经将元姐儿赐予了他当……”当甚么来着?
贾赦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就是贾母有些懵的神情,他本人也不知晓该怎么往下说了,只好敷衍道:“反正就是赐予了廉王殿下,至于名分,大概是侍妾一类的罢。”
廉亲王是正一品的亲王殿下,按律可有一名正妃、两名侧妃,以及十二名侍妾。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若是暗地里想额外多收些侍妾,估计也没人敢置喙。好在廉亲王此人并不贪恋女|色,这正妃、侧妃的位置肯定是占满的,不过侍妾应该没那么多。
“我家元姐儿要当侍妾吗?还是廉王殿下……”贾母面上的神情从先前的惊喜先是转为不敢置信,再然后却是满面的失落之情了。
有道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要知道,元姐儿入宫求的是大富大贵,虽说亲王也很了不得,可若对方是廉亲王的话,却是得不偿失了。
“唉,老太太也觉得不对味儿罢?廉王殿下比我还大两个月呢,元姐儿才多大呢,虽说从家世上是元姐儿高攀了,可这事儿闹的……”
“廉王殿下有儿子吗?”到底是经历过不少事情的老人家了,贾母倒是比贾赦更快的从这件事情里回过神来,虽说没能成为圣上或者太子的妃嫔很是可惜,可廉亲王到底也是亲王爵位,倘若元姐儿能立马诞下一子,让其子成为下一任廉亲王的话,这笔买卖就不算亏。
只是这个问题一出,直接将贾赦给噎了个半死。
“我的老太太哟!您不该问廉王殿下有没有儿子,您该问他有几个儿子!”贾赦忍不住吐槽道。
贾母恶狠狠的瞪眼:“那你就说说,他有几个儿子,又是哪个生的!”
话音刚落,贾赦就忍不住翻了个老大的白眼:“我哪儿知道?!”
这下子,别说贾母了,就连始终立在一旁侧耳倾听的琏哥儿都忍不住了:“爹哟!您就别卖关子了,元姐儿到底如何了?您就把您知晓的事情都说了罢?要卖关子,或者想要人家夸您,回头我一准跪下来连着夸您好几个时辰,您看成吗?”
“听听!听听!你一把年纪了,还没琏儿懂事!”贾母恨恨的道。
“是是,道理都在你们这边!”贾赦很是怨念的瞪了琏哥儿一眼,倒还是边思量着边回答道,“据我所知,廉王殿下先前是有个极为聪慧的嫡长子的,可惜养到八岁就没了。那会儿我还没打算考科举呢,跟他真心不熟!至于后来……”
事实上,贾赦跟廉亲王真正熟稔起来,是在端闰五十一年,廉亲王接了长青帝给予的追讨欠银的差事以后。而在这之前,就算当时贾赦已然入仕,可因为只是个微末小官,连上朝议事的资格都没有,别说同当朝亲王熟稔了,甚至连打个照面都不曾。
“后来怎样呢?你倒是说呢,这是存心想要急死我这个老太婆呢!”贾母一叠声的催着,还将手上的拐柱捣得咚咚直响。
贾赦牙疼似的看着她,无可奈何的道:“反正廉王殿下不止一个儿子就是了,他还有闺女呢,铁定比我生的多!”
听得贾赦这么说,贾母立马盘算开了。贾赦如今有三子一女,也就是说廉亲王铁定不止这个数。不过这倒是也正常,毕竟贵为亲王,首先他就比常人多了两个侧妃,更别提还有好些个侍妾了。可问题也来了,廉亲王若是膝下儿女双全,尤其不缺儿子的话,那她的元姐儿可如何是好?
“哎哟我的元姐儿哟……我的心肝肉哟,怎么好端端的就许了廉王当侍妾了呢?就算圣上瞧不上,许给前太子也是好的。如今圣上年岁越发大了,前太子何愁不能再度复立呢?偏生就许给了廉王,等往后……哎哟,新帝哪里就能容得下他呢!”
见贾母一副心痛到快要窒息的模样,贾赦忍不住牙根痒痒:“圣上身子骨好着呢,您就这么胡说八道?这是仗着天高皇帝远?啧啧,咱们府上离宫里可一点儿也不远呢,再说了,我能把贾政那蠢货给告了,您就不怕我回头也将您给告发了?”
“你敢?!”贾母不哭了,对着贾赦怒目而视。
“啧,要不咱们试试看?”贾赦挑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还真别说,因着贾赦以往干多了丧心病狂的事情,贾母还真不敢跟他对着干。尤其若是贾赦真的豁出去了,按往常的情形来看,倒霉的铁定不是贾赦。那就……只能是她自个儿了。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给我滚,滚出去!”
“走就走,谁怕谁!只管记着,没事儿别来找我,有事儿也别指望我会伸手拉拔一把!”贾赦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开溜了。
只留下没来得及跑掉的琏哥儿被贾母一把搂在怀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开了。
琏哥儿:“…………”我这又是招谁惹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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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姐儿被宫里的仁妃娘娘赐予廉亲王为侍妾一事,很快就在荣国府内传开了。按说,自家的姑娘嫁到了亲王府上,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然而,跟贾母的想法如出一辙的是,二房那头完全不觉得这是好事儿。
那可是廉亲王呢!
全京城哪个不知晓廉亲王的赫赫威名,简直就有止小儿夜啼功效的煞神呢。这若是普通老百姓倒也罢了,左右廉亲王再闲也不会去招惹他们,可但凡是名门大家或者勋贵世家,哪个没在廉亲王手上吃过大亏?若仅仅吃亏也就罢了,那些人呢,个比个的小心眼儿又记仇。如今,龙椅上坐的是长青帝,廉亲王的亲爹,这才没人敢置喙。可等将来长青帝走了呢?
#坐等你爹百年之后#
#自有新帝替天行道#
#看你到时候怎么死#
不说旁人家了,就单说荣国府好了,贾母和二房多少次的诅咒廉亲王不得好死。如今倒是好,自家姑娘去了廉亲王府里!
所以说,到底该盼着廉亲王好呢,还是盼着他不好呢?问题是,廉亲王若是好了,荣国府以及其他的至交故友该不好了。反过来说,若是廉亲王不好了,自家的姑娘保不住不说,身为姻亲的荣国府能有好?!
得了,姑娘白养了,说不得还会给娘家招来祸端!
贾母和二房哭晕在房里,尤其是王夫人,儿子的仕途眼见无望了,闺女又所嫁非人,仅剩的一个小儿子又被养在贾母跟前,跟她半点儿不亲近。她往后,该倚靠谁去呢?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在荣庆堂和梨香院皆是一片哭天抢地之中,知悉内情的那拉淑娴和十二面面相觑。
二房这是甚么运道呢?眼瞅着倒霉了,结果就有天大的福运送过来。要知晓,廉亲王可是注定要坐上皇位的男人呢,偏他后宅的子嗣不丰,连侍妾都很少,这一个个的,哪怕之前只是个无名无分的通房丫鬟好了,等回头登基了,少不得也可以封个常在答应之流的。
这简直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系列。
而就在这档口,珠哥儿的病情却愈发的严重了,许是底子不好,许是压力过大,也有可能是因为前途渺茫,当然,荣国府上下一片哀嚎这事儿铁定对他也有些影响。总之,在所有人都未曾从元姐儿一事中回过神来,珠哥儿却徒然陷入了弥留之际。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请寻常大夫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最终还是贾赦豁出去脸面,硬生生的将太医拖回了府里。可太医瞧过了珠哥儿的情况后,却也只是摇头叹息。
并非珠哥儿已药石罔效,而是他本身毫无求生的意念。
这要如何施救?就算医术高明的太医,那最多也就能被称一句神医,而非神仙。而身为医者,最怕的并非疑难杂症,而是病人心存死志。偏被贾赦拖来的太医还是他的老熟人,曾经屡次上门看诊的邹太医。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眼瞅着就能告老还乡了,你就不能不折腾我?早十年前,我是不是就告诉过你,你这个侄子哟,他就天性敏感又爱钻牛角尖。这次……哦,我知晓了,为的就是先前满朝都在讨论的出仕问题罢?要我说,也是这孩子倒霉,偏摊上要避讳他老子的名讳。其实,我给你出个主意。”
“邹太医您说呢!”贾赦以为邹太医是有了医治珠哥儿的好法子,忙不迭的追问道。
“简单呢,他不是得的心病吗?只要帮他把这个心结给打开了,我估计问题就不大了。”邹太医扶着已经全白了的胡子,感概道,“若不避政而出仕,视为不孝,偏不孝者是不能出仕为官的,所以症结就在这里。”
“这些我都知晓,您老人家直接说法子呗!”
“让贾政改名呗。”邹太医一脸“你是傻子吗”的神情,“改名也是不孝,也一样不能出仕,可你弟弟不是一介白丁吗?左右都得完蛋一个,当然要牺牲最没用的那个了。”
邹太医是拥有着传统家族观念的人,也就是舍弃小我成就大家的人。在他看来,珠哥儿是已经金榜题名的同进士,而贾政只是个无用的窝囊废。再说了,珠哥儿如今还不满二十,贾政却已年近四十了。虽说老话有“莫欺少年穷”的说法,可贾政都中年了,这辈子恐怕都没指望了,既然要牺牲,当然是牺牲最没用的那个了。
说真的,听了邹太医的这一席话,贾赦有些懵,可懵完之后却是大彻大悟。
“谢谢邹太医,我感激您一辈子!!”
丢下这句话,贾赦跟疯了一样的冲了出去,且一口气不停歇的跑到了贾母跟前。有些话,他倒是可以跟贾政说,可惜贾政绝对不会理会的。既如此,贾赦也懒得再浪费时间了,直截了当的将这事儿同贾母一说,并道:“如今不是牺牲哪个前途的问题,若是珠儿的小命能否保住的事儿了。倘若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用试图换他的命。老太太,这事儿就靠您了。”
听得这话,贾母当即老泪纵横,却也不至于好赖不分,立马让人将贾政唤到跟前,连哭带骂的逼他改了名讳。
可说真的,倘若更改名讳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儿,那贾赦也不用特地往贾母跟前跑一趟了。事实上,若是替贾政取名的荣国公贾代善尚且在世,那倒没啥问题了。□□公故去多年,若在此时改了名讳,却是大喇喇的将不孝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揽了。
这不仅仅是从此与仕途无缘,而是至此都要背负不孝的罪名,哪怕死后也依然如此。
贾政当然不愿意。
好话坏话说了一堆,贾母都险些要以死相逼了,可贾政就是不愿意。逼急了,他就拿脑袋往地上磕,直接将额头磕了个头破血流,他依然不愿意。
“老太太,您索性拿了我的命去罢!我实在是担不起这不孝的罪名呢!您这是让儿子死后都不得安宁呢……不若儿子直接拿命还了您罢!”
荣庆堂里一团混乱,也不知怎么闹的,弄到最后,贾母和贾政抱头痛哭,血和泪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贾政你个混账东西!”贾赦真的忍不了了,倘若今个儿仅仅是仕途问题,不愿就不愿罢。可很明显,珠哥儿这是钻了牛角尖,其实等他好转以后,也未必会真的入了仕途,可如今这档口,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珠哥儿白白送了小命罢?
他还只是个没经历过事情的孩子呢!
即便不提珠哥儿,就不能考虑一下年迈的贾母,以及人到中年即将面临丧子之痛的王夫人?哪怕贾赦素日里总是跟贾母作对,也一贯看不起王夫人,可他并不认为两位女眷该承受如此锥心之痛。
况且,还有李纨和小兰儿。
李纨跟元姐儿一般大小,如今都是二八妙龄。小兰儿去年才出生,纵是算作虚岁好了,也不过才两岁大的孩童。
倘若珠哥儿真的出了意外,那边是老迈的贾母丧长孙,人到中年的王夫人丧长子,李纨丧夫年轻守寡,至于小兰儿更是在襁褓之中就没了亲爹!
“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呢?!”贾赦对着贾政破口大骂,“倘若珠哥儿真的出了事儿,那都是你逼的!就是你活生生的逼死了你的儿子,都是你的错!你的错!!”
“好,都是我的错!可大哥您怎么不想想,我身上的压力又有多大呢?那可是不孝的罪名呢?我的名讳是咱们故去多年的父亲所取,我怎能、我怎能……”
“父亲已经没了,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你儿子也走了?贾政,你动动脑子罢!就算你真的改了名讳,父亲也不会怪罪你的。可你若是……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呢,那是你亲生的骨肉呢!”
“对不起,我做不到。”贾政额头上全是凝结成块的血痂,配上他一脸绝望的神情,显得格外的渗人,“若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也该是他的命。”
“我呸!”贾赦狠狠的啐了一口,转身便要离开,却忽的站住了。
门外,那拉淑娴一脸纠结的立着,而她的脚边却瘫坐着已涕泪横流的王夫人。
“呃……”贾赦吃不准她们是甚么时候到的,想着他方才吼得那么大声,估计就算是站在外头也能听到个七八分,登时被噎住了。半响后,贾赦又再度回过身来,压住火气,耐着性子的劝道,“你再好好想想,大不了等珠儿好起来了,你再把名讳改回来。”
“大哥,我记得你的名讳是祖父起的罢?”因着角度的缘故,贾政并不曾看到门口的情形,不过就算他看到了,也一样不会改变心意的,“倘若我说,让你改了名讳,你会答应?”
“贾政你个王八羔子!!”贾赦再也忍不住了,抬脚就是一记狠踹,“行!我今个儿把话撂在这儿了,我立马改名,你要是不跟着一道儿改,回头我就算死了也要逼敬大哥哥把你除名!!”
说罢,贾赦毫不留恋的拔腿就走,其怒火之盛,连那拉淑娴都没敢上前阻拦。
再看贾政,早已被吓得面色煞白。
不开玩笑的说,贾赦这人真心是啥事儿都干得出来。改名算啥?火气上来了,换姓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可若是贾赦真的改了名讳,难不成他也要跟着一道儿改吗?
“老太太!老太太!您看……”贾政吓傻了,他是真的不想担上不孝的罪名,哪怕是跟贾赦一道儿,他也不敢呢!
贾母发出真正属于老妪般的干笑声,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
……
端闰五十八年三月初,在殿试结束还不到十日光景里,朝堂中就发生了一起巨大的震动。
从二品内阁学士贾赦私自更改由其祖父荣国公贾源所取之名讳,实属不孝,故将其削官罢职。若非贾赦身上还有个一等将军的爵位,他就会瞬间从朝廷的中流砥柱直接沦落为白丁了。
说真的,过去的那些年,前太子的左膀右臂也没倒得那么快,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瞬间跌落神坛。要知晓在这之前,贾赦可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晋升之快令人咂舌。
当然,紧随其后的就是贾赦之弟贾政了。眼瞅着嫡亲大哥真的豁出去了,贾政就算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他也得跟上。你说宁死不从?呵呵,那也许贾赦下一句话就是……
――那就去死啊!你不死,我亲手送你一程!!
贾政从了,却是在改了名讳的当下直接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
因着这两件事儿,一时间,荣国府成了整个京城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还真别说,嘲讽贾赦傻的人一个都没有,相反,仿佛因着贾赦退出朝堂一事,所有人都夸赞了他。也是,人都跑了还有啥好说的?只要想想廉亲王失了这么一员大将,还不够大家伙儿乐呵的?再说了,贾赦这事儿虽说荒唐了点儿,却也有值得旁人敬佩之处。
至于贾政……
呵呵,用四个字来形容――你死定了!!
旁的也就算了,还就看廉亲王当时那反应,因着长青帝是在早朝上公布了这个消息,当时廉亲王就直接释放了森然的杀气,吓得就在他身畔的文亲王一个腿软直接趴下了,直到退朝以后,都没能直起身子来。
惨,简直太惨了。
荣国府兄弟二人这事儿,从三月初说到六月初,连说着三个月都没有半分停歇的迹象。然后,出大事儿了。
不是贾赦终于忍不住把贾政给干掉了,而是长青帝宣布退位让贤。
……
……!!!
吓死个人哟!
诚然,千百年间,的确有那么几个君主最后选择了退位让贤,可那毕竟是极为少见的稀罕事儿不是吗?至少,谁也没有想到长青帝竟然会来这么一出。别看如今已经是端闰五十八年了,可事实上长青帝是八岁登基的,他今年也不过才六十四岁。身子骨当然不能跟年轻人相比,可在同龄人之中,他绝对是属于康健的。
可就是在身子骨尚且康健的情况下,长青帝宣布退位让贤了。
你问原因?啧啧,原因就是借口,借口那都是胡编乱造的,再说了,还能逼着长青帝吐露真实的原因?
其实要说起来,长青帝也是一捧辛酸泪。
“你们一个个的都那么荒唐胡闹!你大哥是这样,你太子二哥也是这样。如今倒是好,你也跟着一道儿胡闹!是朕要撸了贾赦的官职吗?是朕吗?好好,都是朕的错!要不是朕快被贾赦逼得驾崩了,朕会这么干?你知不知晓他当时说甚么来着?非要削官罢职,非要豁出去跟他那蠢货弟弟拼了,非要……反正朕不管了,你们一个个的,爱咋咋样,朕不陪你们玩了!!”
长青帝怒了。
都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可长青帝一怒,把自己搞退位了。
廉亲王瞠目结舌的望着跟疯了似的长青帝,心下暗自检讨着,难不成自己真的就有那么过分,瞧都把父皇都逼成甚么样子了。
“滚滚滚!都给朕滚!朕一点儿也不想看到那个跟疯狗一样的贾赦!见过豁出去命溜须拍马的,就没见过跟他似的死也要削官罢职的!还有你,你个混账东西,朕对你不好吗?朕有亏待过你吗?就算你们兄弟之中,只有老二是朕一手带大的,可你摸着良心说,朕可曾待你不薄?气死朕了!”
“父皇……”廉亲王试图开口安慰长青帝,却只说了两个字就迎来了一通破口大骂。
“一个是拼死拼活的求着削官罢职,一个又非缠着朕要将他官复原职!就当朕是上辈子欠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的,行了罢?都滚,给朕滚出去!”
劝说失败,廉亲王决定让长青帝先一个人冷静冷静。
结果,廉亲王刚打算退出去,就听到长青帝再度怒喷道:“不对!你给老子滚回来!”
连朕都不提了,看来真的是气得不轻呢。廉亲王一面腹诽着,一面老老实实的滚回来立好。甭管冰山面瘫脸王爷在外头有多么的能耐,至少在长青帝跟前,他还是当年那个话唠加人来疯的老实孩子。
虽然这种说法很扯淡,可这就是事实。廉亲王曾经就是个话唠、人来疯,外加崇拜长青帝的老实孩子。
老老实实滚回来的廉亲王,仍旧束手立在长青帝跟前,可等了片刻都未听长青帝开口,便忍不住提醒道:“父皇,我滚回来了。”
“你给老子滚!!”只一句话,长青帝又气炸了。其实真不怪他,外人只知晓贾赦因私自改名一事,惹怒了长青帝以至于被削官罢职。然而事实却是,贾赦使出浑身解数,胡搅蛮缠外加撒泼打滚哭嚎着逼长青帝撸了他的官职。
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就算贾赦干得出来,长青帝也没脸说呢!
然而,更悲哀的是,还不等长青帝从震怒之中平复下来,他那好儿子廉亲王又来缠他,且浑然忘了在旁人面前的冰山面孔,只拿出话唠的本质死缠烂打。长青帝只觉得心好累,朕快不行了,快传太医……
“父皇,您是不是疯了?”被长青帝的命令弄得一头雾水的廉亲王,一个没忍住再度问出了大实话。眼见长青帝即将再度喷火,廉亲王忙道,“我滚,我这就滚。”
“滚回来!”长青帝怒吼一声,“朕还要跟你说禅位事宜!”
廉亲王更纳闷了:“禅位事宜寻我作甚?父皇您高兴就好。”您高兴就好的潜台词就是,其实我觉得你傻透了,可我不说,只要是你做的事儿,就算再蠢,我都捏着鼻子认下了。
这要是换个人来,或者还真不会想那么多。可长青帝是谁?这天底下若论最了解廉亲王的人,绝对是他,而不是永安宫里那个就跟贾母一般偏心眼儿的仁妃娘娘。
当然,长青帝以前也是个偏心的主儿,可他自认为已经改邪归正了。因此,他喷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你是不是傻啊?就算朕以前是偏心老二,还曾偏心过老大,可他俩各个居心叵测……朕如今偏心的是你啊!”
见廉亲王一副沉思的模样,长青帝唯恐他再说出甚么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只强忍着吐血的冲动,一脸憋屈的道:“朕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立下了遗诏,让你继承皇位!”
这话一出,廉亲王瞬间震惊了,好半响他才在长青帝一脸期待的神情下,勉强挤出一句话:“父皇您真的没疯吗?”
……
……
御书房外跪了一溜儿的宗室皇亲以及文武大臣,他们皆希望长青帝收回退位让贤的旨意。至于那些个拥有继承权的皇子们,虽各怀心思,可因着本身即位的可能性不高,故而也一样希望能再多给一些周转的时间。
然而,长青帝拒不接见任何人,只允了廉亲王觐见。
说真的,跪在御书房外绝大部分的人,心里都是拔凉拔凉的。凡事皆有万一,但凡长青帝一个没想通,立了廉亲王当下任天子,估计跪在这里的多半人都要玩完了。
这档口,就听得御书房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声:“给!老!子!滚!出!去!”
随着长青帝的话音落下,廉亲王从善如流的滚了出来。见到这番场景,底下跪着的绝大多数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廉亲王就好,只要不是……
心里的祈祷尚未说完,长青帝已经紧随着廉亲王走出了御书房。之前在早朝时,他只是对外宣布了退位让贤的旨意,至于那个贤究竟是谁,他并不曾言明。而事实上,按着长青帝的打算,他是准备等廉亲王接手了部分势力稳坐龙椅后,这对外公布的。这个时间不会很长,约莫也就十天半个月罢了。
可如今,长青帝等不了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恁死自家这个蠢货儿子!!
“传朕旨意,朕将从即日起,将皇位传为皇四子廉亲王!”这只是口谕,正式的旨意是需要内阁草拟,再由长青帝过目后,才会公告天下的。不过,就算仅仅是口谕,出自于长青帝之口,也具备同样的效力。尤其此时的长青帝,跟以往那些个宣布遗诏的皇帝是完全不同的,他是健康的,是清醒的。
然而,与此同时,长青帝怒指廉亲王:“不是叫你给老子滚吗?你怎么还不滚?滚滚滚!”
也许,那句“他是清醒的”该打上问号才对。毕竟,等长青帝禅位后,继承皇位的廉亲王是要待在宫里的。既让他即位,又让他滚……这是哪门子的说法?!
比起一脸茫然不知晓该听从长青帝哪道命令的廉亲王,其他人面上的神情才叫一个精彩纷呈。
……
……
六月十六,在位长达五十八年的长青帝主动退位,年四十有一的皇四子廉亲王即位。
因着如今是年中,改年号的事儿就要等到明年再说了。不过,事实上廉亲王一点儿也不在乎年号问题,甚至连手头上的权利尚且不曾收回,就立刻下了一道圣旨。
这可是新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圣旨。
为了让儿子得到锻炼,长青帝压根就没留下心腹报讯。因而无意中听说了这事儿后,长青帝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一定是儿子夸赞他这些年英明神武的。也有新帝母妃猜测,这该是立她为皇太后的旨意。再有,就是原本的廉亲王妃,也跟着猜测是不是立她为皇后的旨意。
结果――
“奉天城皇帝诏曰,特赐封一等将军贾赦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