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订好一起吃的晚饭被纪晏期的一通电话给打乱了。他说要先送嘉年回去,她摇摇头拒绝了,那样忙就不必来回奔波,况且又不顺路,她可以自己坐公交回去。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嘱咐她到学校后告诉他一声,直到嘉年上车离开后才去赴约。
夜晚的城市才开始真正苏醒,霓虹灯闪耀的广告路牌,万家千户的灯火,炫射出的光彩让人觉得陌生和不真实。嘉年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来往穿流的人、车,渐渐放空自己,感受着缓缓的行驶。其实,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前方的不可预知,而她总在途中,最好永远不要到达终点。有些事,仿佛只要不碰触,即使传言再真,也还可以欺骗自己。
铃声响起,她拿起手机,是个陌生的号码,“喂,你好,请问是?”
那边静默了许久,让嘉年以为又是个欺诈电话,刚想挂断,那边的人却开了口“年年,我是妈妈。”声音里带着丝担忧。
嘉年沉默下来,没想到她会打电话过来,陈钰见她迟迟不回答,只好说“年年,我问外公要的你电话,晚上有时间可以见我一面吗?”
“我想”“我们没必要再见面。”
“年年……”
她慌忙挂断电话,将她的声音掐断。其实她心里很委屈,那么多年都没有见,现在见个什么,当初既然选择抛弃她,那就不要再找来,不要再找来……
手机再次响起,她看到那个号码便直接按掉。
之后外公打电话过来,他只跟嘉年说了句她是你妈妈,声音里的沧桑无力让嘉年失去拒绝的勇气,便答应过去见她一面。
小吃店里只她一人,嘉年放下包坐在她面前,低着头没有说话。
陈钰从厨房拿出一小碟子栗子糕放在嘉年面前,“最近栗子刚成熟,妈妈做了点,你尝尝好不好吃。”
嘉年抬头看了眼那栗子糕,又看向她,“你叫我来就为了这个吗?”语气有点生硬。
橙黄的栗子糕小巧的摆在碟子里,兔子的样式也是嘉年小时候最喜欢的,看着很诱人,显然是用心了的。可现在嘉年看到只觉得心烦意乱,连尝的心思都没有,每次看到母亲,她想着的都是要快点离开。
“年年,妈妈只是想看看你。”陈钰有些急,怕她误会。
嘉年盯着她轻轻的说“我很早就没有妈妈了。”
陈钰的眼眶开始发红,“当年那是逼不得已,把你托付给外公,也是为你好。”
嘉年自嘲的笑笑“那你知道你那自以为是的为我好,其实是对我最大的伤害吗?”
陈钰觉得自己面对嘉年的责问竟哑口无言,确实,当年的事情,伤害最深的还是孩子,所以,她才想尽量弥补。
嘉年取出包里的报纸摊开,指着倩倩的照片,“你看,那么小的孩子,她的美好还没开始便已终结。”她停顿了一下,“那都是因为有你们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你们清不清楚到底什么是我们想要的?”
“当年,我还比她小几岁,要是没有外公,我早已不知在哪。”
嘉年想起那时父母离开,后来警察上门来,自己躲在邻居阿姨的怀里瑟瑟发抖,周围的人一直在叽喳讨论,对她指指点点,“你看,就她爸爸,杀了那个行长,我跟你说啊……”“哎呦,没想到平时看上去那么老实的人,还敢动手杀人啊?”“可怜喽,孩子都不要了……”
那些流言最是可怕,邻居阿姨不想被她惹祸上身,她被转到了警察局,面对着那些人一遍遍的询问她知不知道父母去哪了,同一个问题的答案她要回答上百遍的不知道,也时刻提醒着她父母不要她了。起先她还会期待父母会回来找她,妈妈不经常说年年是她的小心肝吗,怎么走的时候不带走小心肝,想着想着还会哭,后来就连哭都不会了。
外公是在四天后到警局来接她的,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心酸的流下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重复着那句“外公来迟了,对不起。”而她那时看到外公的第一感觉并不是高兴,而是无止境的失落,自己就要跟外公走了,是不是意味着父母不会再来,年年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当自己跟着外公来到舅舅家时,舅妈那一脸的厌弃,让嘉年都有点不认识她了,以前那个常常来她家笑靥颜开让爸爸帮忙的舅妈何时对她如此冷淡厌恶过,当她指着自己对外公恶言相向“老东西,谁让你带这么个拖油瓶回来,杀人犯的女儿我们家招待不起。”她看到外公快将头低到了尘埃里央求着舅妈将她留下,那一刻,她陈钰又在哪里?
她背上包,转身,“所以,不要一直拿你的逼不得已逼迫我接受你。”
回到宿舍,纪晏期的电话打进来,嘉年才想起答应他到学校要告诉他一声的。
“回去了吗?刚谈完出来,发现你一直没打电话过来。”电话那头的他有点疲惫。
“嗯,到了,刚才有点事就忘了给你打,让你担心了。”
电话那头笑出声来,“没事,到了就好。”他动了动脖子,将领带松开些,换了只手握住方向盘上,等待着路口红灯过去。看嘉年那边一直没说话,他迟疑道“那,我先挂了。”
“等一下。”嘉年突然叫住他,这一刻自己想让他的声音陪着。“你,吃过栗子糕吗?”
纪晏期没想到她急切叫住自己问的竟是这样的问题,他想了想,栗子糕,听过,不过自己好像没吃过。他感觉嘉年情绪有点不对,先前忘记给自己打电话,刚才又不说话,又加上现在那么突然的问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自己就陪小丫头多聊几句,于是顺着话题问她,“栗子糕好吃吗?”
“挺好吃的,你怎么就没吃过呢?”他听出小丫头挺替他惋惜的,觉着有趣,这丫头大概觉得凡是天下的糕点自己都该尝尝。“这是北方的糕点吧?”
“北京的,小时候我住在那,每到重阳节我妈妈就……”嘉年说了一半便停住了。
纪晏期察觉到她的失落,便岔开话题“嘉年,你会做栗子糕吗?”
“我没做过,很早之前看人做过,记得好像是将栗子弄成栗子泥,然后混着糯米粉和黑芝麻一起搅拌成栗子米粉蒸熟就好,晾凉就可以吃了。”她细心跟他说着。
吧嗒一声,嘉年往桌上看了一眼,是水壶里的水烧好了,她让他等等,自己将热水倒进早已准备好的感冒冲剂里,用筷子搅了搅,这才重新拿起电话。
纪晏期让她赶紧喝完药去睡觉,叮嘱她以后不要那么晚回学校,自己会担心,还有就是以后不舒服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等等。嘉年听他絮絮叨叨讲的一大堆,觉得很暖心,她还取笑他,“纪哥哥,你越来越像个退休的老大爷!”
他在那头轻笑,“你就贫吧,要真是退休了,整天养养花,逗逗鸟,提着个鸟笼到处逛逛也挺好。”
回到家里,冲了个澡,他打开邮箱,回复了几封工作上的邮件,又清除了些垃圾邮件,发现不知何时远在加拿大的姐姐发过来的消息。点进去一看,全是些女孩子的照片,大约十几张,还备注着详细的家庭资料和本人信息。纪茗西还在最后注了几个大字——我被逼的,别怪我。附带画了个大大的哭脸。他真是有点哭笑不得,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还这样顽皮,看目前的情况自己这个姐姐是抵抗不住母亲的压力了。
他揉揉太阳穴,一阵头疼,母亲从刚开始的逼着他相亲已经荣升到现在直接发照片来让他选,连见面也省了,估计全是些交好世家的女儿。幸好现在她人还在加拿大,不然天天在自己面前念叨着“你瞧瞧,老江现在整天在家带孙子,多好!那大胖小子哎,看着都让人眼馋。”
他以前还会回几句,那是江淮那小子在外面不小心搞出来的。结果遭到他母亲又一番轮番轰炸,“甭管他是不是乱来,人家有本事将媳妇娶进来,儿子抱回来,那就是有本事。”接着又开始数落他,“你俩差不多岁数,他孩子都会走路了,我孙子还不知道在哪呢?”他要是回她一句孙子孙女在你儿媳妇肚子里呢。他母亲便会瞪他一眼,让他带个媳妇回来试试。
总之,老太太逼婚的攻势猛烈,恨不得直接拿大炮轰他的城墙,然后扔个满意的女子在他床上生个孙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