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真圣地紫霞山下,有一道深达百丈的深渊,直没地底,站在渊岸下望,白雾浓结如绸,无法探知下面究竟有多深,只闻水声隆隆,即便在最晴朗的夏日正午,站在渊岸也只觉冷风呼号透体而过,如同地狱入口,令人望之生畏。
此绝地,有个颇为风雅的名字,落雁渊。据说每年到南方过冬的大雁们飞过时总会在此折翼,坠下深渊,于今候鸟已经学会了到此绕行,但这其实颇为贴切的名字却一直沿用至今。
紫霞山作为修炼圣地有多么出名,落雁渊作为修真大能们刑求异己者的刑地就有多出名,紫霞山多么的灵气四溢,这落雁渊就有多么阴煞贫瘠,世间上的事情,好的一面有多好,坏的一面就有多坏。
近几天,落雁渊的守门者罗浩然有些心神不宁,沉寂多时的落雁渊迎来了新客人。
所谓刑狱,无论是俗世间还是修真界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以禁锢人身自由,以及以最残酷的刑罚摧毁受刑者意志为目的的,作为修真第一大派紫霞派的曾经最有实力的内门弟子,至今沦为一个顶级刑狱的守门人,好吧,简称狱卒的罗浩然表示早已看透修真界的风风雨雨。
此人因为渊底罡气太足,催得早生华发,现今外人均称之为老罗,他对于犯人的各种异状都已司空见惯,但新来这人还是让他没法淡定。
首先,此人长得吓人的好看。
人知好色而慕少艾,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修炼的关系,修真界大部分人都长得很不错,修为越高的人,长得好看的几率越大,在修真第一大派当了三百多年的精英弟子,老罗见过的花花草草不少,但如此人这般养眼的委实不多。
即使被抓进来的时候,头发披散,浑身是血,身上月光般白的衣袍也变成了地抹布,更是完全失去了意识,连念个最低等的净衣咒的力气也没有,但老罗还是觉得,这人实是他三百年间所见过最好看的人。
其次,此人是个安静的瞎子。
恢复意识后,老罗所看到此人模样就是如同石头一般的静静坐着,即使每隔两个时辰,囚房四壁绘画的雷符就会发动,劈下七七四十九道雷。
每隔一个时辰,房顶的引魂咒还会生生吸取神魂。
遭受极痛苦的肉体与神魂双重折磨,但那人仍是静如磐石,不发一声。偶尔闹腾过了,一抬脸,也是极淡然的表情,一双原本形状很美的眼睛,瞳孔特别的大,几乎看不到一丝白,匆匆扫过,有种黑曜石般异彩闪耀,却是从不聚焦的,估计也是受过刑,废了一双招子。
即使如此,此人仍是如此安静淡然,老罗不禁要怀疑他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
再次,嗯,他是个妖怪。
那日是此人被关押在此的第七日,七派联盟的正副盟主联袂到访,担任审判者的角色。这七人代表了当今修真界最大的势力与实力,阵容不可谓不豪华,成功燃起了老罗心底的好奇心。
他在落雁渊守了几百年的门,自然知晓些上位者疏忽的弯弯道道,于是他就在这些顶尖高人的眼皮底下,偷听到了一个赛一个的修真界劲爆秘辛。
“近一百二十年来,道修与妖修、魔修的洗墨池之争,均是战绩垫底。”
“我辈原本胜券在握的灵气圣地,这一百二十年间只得三处!”
老罗听得如遭雷劈,他独自在这隔绝外界的落雁渊守门,久已不问世事,但仍记得自己来落雁渊那年的洗墨池之争,道修的队伍十一战七胜,排在首位,占了天赐灵气圣地七处,还尽是最为钟灵毓秀之所。
怎地过了百多年,道修成绩便退步成垫底的了?
“幸好吾等发现得早,败绩初显之际,正是你入主洗墨池之时。”
“你原身是妖,乃是妖界混入我人界的奸细!”
“如真,你可认罪!”
老罗猝不及防,又被劈了一道天雷。
五岁练气八岁筑基十五结丹丹器双修大巧自然天才赡逸名闻天下各种形容词堆诸一身被誉为修真界最大的希望五百年来独此一人的少年天才,居然是个妖界奸细,居然被无声无息的下到落雁渊。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老罗我再也不相信天才了。
刑狱内的那人依旧不发一言,落雁渊内只有呼呼的风声。
还有雷声。
显然审问者被沉默激怒,开始催动雷符进行逼供。
即使是下了禁咒,即使落雁渊是空前绝后的绝顶刑狱,也在这极道天雷的威势下簌簌抖落了一地灰。
更别说是受刑的那位了,大概已经被轰成渣了吧。
“你原身为碧桐木,即使已锻体伐髓,受了这九九八十一道极道天雷,滋味也很是不错罢。如不想受苦,把五味篇和量天尺交出来,赏你个痛快。”
老罗心头剧震。
但刑狱内仍是死寂一片。
七位高人冷笑数声,丢下三日后再来的话语,一一化光走了。
老罗从藏身处走出来,紧紧盯着狱房中央那团焦黑的人形。过了像有一年那么长,那团焦黑抖了抖,一点点的撑起来,作了个打坐的姿态。
就听得一声冷笑:“身为妖怪,也要学人般打坐吗?”老罗听得这么尖酸的话似乎不是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但偏偏就是。
里头的人依旧静默如初。
老罗本没打算从这个哑巴嘴里得出任何回应,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语气十分淡然,然而吐字清晰,音调很是优美的声音说:“我不是妖怪。”
老罗惊而回头,他委实想不到,这犯下弥天大错惹到七师会审傲骨铮铮的天才,竟然是个女子。
然后他就见到那团焦黑开始龟裂,然后簌簌的往地上掉黑灰,继而是小片、大片的黑痂脱落,一点点的露出底下红通通的娇嫩的初生皮肤。
老罗猛的把头甩回来,动作之猛,差点把脖子给扭伤了。
他忽然觉得,心乱了。
“呵呵。”他听到身后那人在轻笑,太淡然,像三月杨柳风,吹过了,还不知道是因人还是因己。
气温,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