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算什么？忘了他么？”清岚清秀的面庞上，隐隐透着一丝嘲讽。

　　琉依脚下微微一顿。

　　“既然忘不了，何必勉强？”

　　琉依转过身望着她，好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以为我放不下已是不该，如何你的执念竟比我还深？

　　我虽有执念，至少还知道何为应该何为不应该，知道什么该放弃什么该坚持。而你，竟荒唐到以为我们可以逃避？

　　爱情？那对我而言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也不可能是最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像凡间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为了爱情放弃一切？

　　放弃一切，对我而言就是放弃自己，自取灭亡。

　　我从来都没有回头路可走。

　　“公主殿下，他找你。”菱珠怯怯地站在她身后。

　　“谁？”

　　“……片将军。”

　　“不见。”疲倦的语调，却是出乎意料的坚决。

　　以琉依的性格，处理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必拖。快刀斩乱麻，越快越好，越干脆利落越好。不给自己余地，更不给对方余地。

　　就象是刀刃划过皮肤。越快感觉就越麻木，就越不会痛。

　　虽然谁都知道，那只是一时的自欺欺人。麻木过后，会更加倍的痛入骨髓。

　　可是又有谁在乎呢？

　　没错。

　　既然决定离开你，那么便一点余地都不必留。

　　对你对我，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为何不肯见我？”熟悉的声音响起。

　　琉依心口一紧，示意菱珠退下——不知何时，片枫竟已进了宫殿。

　　“即便你是大唐和亲使，也该知道分寸，怎可擅闯我的宫殿？”琉依起身，摇曳的灯火将她年轻的面容映衬得冷艳高傲。

　　“你不用这样。”他摇头苦笑。这样的她让他觉得陌生。

　　不过有一点没变。害怕的时候还是会本能地以冷漠的外壳对抗。

　　琉依微微垂下眼眸。

　　“今时不同往昔。你是大唐贵使，我是燕国公主。即便你我曾经相识，也不可乱了礼数。”琉依抬起眼，竟象是真的恼了，“别忘了，你现在是在我大燕的国土上。不管你在大唐如何，不管你在江湖上如何，这里是燕国皇宫！”

　　狭长的双目危险地一眯：“菱珠，送客！”

　　片枫怔住了。

　　他以为她只是在耍小孩脾气，他以为她也只是有不能说的苦衷，只要好好解释，她还是能回到他身边。

　　可是她居然对自己下逐客令？

　　他们之间，竟然真的就到了连多说几句话的情分都没有的地步了？

　　“等等。”琉依缓缓伸出手，“这个还给你。”

　　白玉般的掌心里，一枚玦形的紫色玉佩在灯火下流光溢彩。

　　他认出来了。那是她那年过生日时，他送她的礼物。

　　他曾经说过，那块玉佩，和她的眼睛，最为相配。

　　琉依见他愣住，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玉塞进他的掌心。

　　镂着繁复花纹的精致木门在他面前关上。

　　他恍惚地打量着这座宫殿。

　　富丽堂皇，精致飘逸。

　　他突然明白了那句“今时不同往昔”。

　　是啊，住在这样宫殿里的女子，和刀头舔血的自己，如何能相配呢。

　　方才她握住自己手腕的时候，他感觉到她的手指是一片冰凉。手心里的那块玉，也没有带上她的一点体温。

　　都是不带一丝温度的。就像自己与她的过往。

　　他勉强地扯扯嘴角。

　　既然如此，那这段惊动整个江湖的恋情的最后的华章，就由我一个人来书写吧。

　　那些过往，无论悲喜，也都由我来为你收藏吧。

　　他仰起脸，夜空浓密压抑。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她所拥有的一切，武功﹑毒术﹑杀手身份……一切的一切对她而言既是毒药，又是必须的盔甲，所以，尽管痛苦，她却不可能舍弃这一切。

　　那个时候自己想，总有一天，他会用自己的力量，给她她想要的一切，让她不需要再用那些，毒药。

　　而现在，她终于不需要那些毒药了。只是，自己也与她的生活无关了。

　　可是，依依，你要记得，我从来没有爱过莹雪。

　　我没有。

　　屋内，琉依卸去妆容，失神地坐在床沿上。

　　指间飞快地窜过一抹妖艳得诡异的红。眼前笼罩着的幻象里，是一个裹着斗篷的亡灵的清晰影像，双手扭曲成刀刃的形状。

　　清岚除去大红喜服，正坐在屋中抚琴。

　　琉依素来不喜大红，觉得太过艳俗。她却觉得满满的暖人的烟火幸福。

　　……请为大唐太子妃……

　　其实，嫁作凡妇也未尝不好。举案齐眉，子孙满堂。

　　她总是觉得，琉依太过贪恋那种高高在上。

　　又或者，她只是骨子里就有一种飞蛾扑火孤军奋战的悲壮。对自己狠心，也对别人狠心。

　　她明明就爱着片枫，却偏要把他从自己身边逼走。

　　到最后，只怕会是孤家寡人她也在所不惜。

　　突然，指间一闪而过一抹妖艳得诡异的红。模模糊糊间，她看见一个人影，双手扭曲成刀刃的形状。

　　她本能地一怔。

　　她的能力不比琉依，可也知道它的意思。

　　代表了死亡和杀戮。

　　难怪琉依急着回去……原来，真的已经来不及了么？

　　算算也已经这么多年了……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难道他们……真的要来了么……

　　“起程——”

　　那一刻，琉依没有回头。

　　反正，我不会再回来了。这里的一切，我也不会再见到了。

　　父皇，就此别过。

　　这也是最后一次，我叫你父皇。

　　软轿里，琉依半眯着眼，似是慵懒小憩。

　　“昨天晚上，我好像看见……”清岚知道她未曾睡，吞吞吐吐开了口。

　　琉依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神情。

　　“那是什么？”

　　琉依重新合上眼，伸手抚着窗帘上垂落的流苏。

　　过了好一会儿，清岚几乎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才低低地说：“就在明晚。”

　　“你是说他们会接你……”

　　琉依睁开眼，眼神清冽逼人。

　　“……和我，回去？”

　　“你毕竟是圣女。”琉依懒懒地往后一仰。

　　“圣女？”清岚冷笑，“他若真是在乎我们，又何必把我们流放民间这么多年？”

　　“不是流放。是历练。”琉依加重语气，“体会凡间疾苦，见过六界万象，心有所悟，天地人和，方能有利于修行。”

　　“历练？不准暴露身份，不准使用魔法……多少次连命都快没了他也不管，这也叫历练？”清岚一向温婉的面庞浮现一抹狠意。

　　琉依默叹。

　　“在你心里，宁愿认燕皇做父亲，都不愿原谅他吗？这么多年来，父皇用心良苦，我们又何必怪他？”

　　燕皇对我们好只是因为父皇修改了他的记忆，他才以为我们是他的女儿……

　　父皇这样，只是不想我们和江湖子弟牵扯过多，只是……暗示我离开片枫……

　　燕皇对我们的那些好，都是假的，假的……

　　没有谁亏欠谁……我们必须离开。

　　我们，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就像，我们的命运，从来都不属于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