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走吧。”夜凉如水。她的声音在这单薄的夜色中，竟也不带一丝温度。

　　清岚回过神来，却发现琉依的身影早已模糊在了远方。

　　真是……为什么这个时候自己居然走神了？

　　竟然还在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

　　为什么又有一种要跟什么告别的感觉？

　　鲜血，沿着床榻缓慢地滴落在玄冰的地面上，仿佛世间绝响。

　　印魂一直捂着嘴咳嗽。鲜红的液体映着他苍白的脸庞与手指，在摇晃的烛光映照下，竟有一种令人心惊的美感。

　　“印魂，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南楚洇绝的笑容一改邪魅张扬，变得狂傲凌厉，“当年若不是你阻挠，我早已连印玄也一并杀死……没想到最后却只杀了那个贱人，还被你害得几乎失了魔体。今天，你便把欠我的，千倍百倍地还来！”

　　烛光映照下，那张本是惊若天人的面庞，竟隐隐现出疯癫的意味。

　　印魂心中陡然一惊。

　　压抑了上百年的焚心刻骨，一朝爆发，即便是他已贵为魔君，恐怕也受不住这样大的冲击吧？一旦真的疯癫入魔……自己已经危在旦夕，到时候也不知道冰羽那个小丫头可真的能面对得了？毕竟算起来，他们虽无血缘，但毕竟还是……

　　“你想杀印玄……你杀不了他的……琉依已经回来了，你赢不了她的……”鲜血涌上咽喉，印魂的话被梗得断断续续，“而且……”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他往后一靠，即便是避无可避的死亡面前，动作也依旧带着别样的慵懒高贵，“她难道不是你害死的么？”

　　“你瞎说什么？！”邪魅冷漠的面庞终于彻底失去了昔日玩世不恭的意味，隐隐现出被疯狂吞噬的阴影。

　　“血族族主，六界魔君……”印魂惨白的面容上竟带着淡淡嘲讽的笑意，“洇绝，如果你当年执意要和印玄一争高下，恐怕他也不会有十成十的把握吧？”

　　魔族的势力当年几可媲美皇族。加上魔族少主南楚洇绝，自幼天赋过人，性情桀骜，睥睨群雄，玩世不恭。

　　不要说一个女人，就是这天下，若他真的想争，只怕也……

　　“我那时还只是一个少主，不是真正的魔君！违抗父主命令，如果被知道了……”南楚洇绝一脸不耐地解释，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什么，怔怔地住了口。

　　身后的南楚洇蓝也不禁倒吸了口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所以，你怕你父主阻拦？怕因此，失去储君之位？是与不是？”印魂闭上眼，颤抖的眼睫宛若脆弱的蝶。

　　是么？是真的么？这世上，原来真的还有自己忌惮的人么？南楚洇绝垂下不可一世的头颅，骨节修长的十指直直地垂向地面，指尖却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大哥……”南楚洇蓝颤声，望着眼前这个自幼被她奉为天神的男子。

　　火焰般的瞳仁渐渐蒙上了雾气。

　　“还是说……”印魂深吸一口气。明明已是快油尽灯枯的人，却偏偏带着深入骨髓傲不可说的高贵。

　　“还是说，你是故意纵了她去的？想让她，在宫中做你的内应？”印魂转过头望着他，黑色清冷的瞳仁，竟开始有了渐渐涣散的光芒。

　　周遭的空气，随着印魂的这句话，终于彻底冷下来。

　　空气中的水都渐渐凝结，变成了漂浮的冰晶。

　　身后的宫门砰然敞开，汹涌而入的光线映在印魂充满嘲弄的面容上。

　　两个年轻修长的身影，安静地站在一片逆光里。

　　“嗬，印魂，你也有需要找帮手的一天啊……”南楚洇绝终于抬起头，幽幽地开了口。

　　汹涌在大殿里的风撩起他的长袍，他的衣袂仿佛轻得没有任何重量的云，安然地悬浮在空气里。如血的瞳仁映着苍白如纸的面庞，是血族之人特有的阴郁与桀骜。

　　终于，还是撑到了现在……印魂抬头望着逆光笼罩下的琉依，禁不住苦笑。

　　这一幕，他在梦中已经想象了无数次。

　　毫无疑问，她们的出现纵然不能使局面逆转，但也足能让他放心赌上一把了。可……

　　他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冰羽，对不起……

　　“大长老，我们来了。”依旧是冷得仿佛能把雨水冻成冰的音色，配合着左手上光芒流转的雪戒，那种浑然天成的霸气，即便放眼神界也是极少见的。

　　即便是与她未曾谋过面的南楚洇绝和南楚洇蓝，也只需一眼就能认出。

　　那么旁边那个，必然就是她的姐姐清岚了。

　　南楚洇绝和南楚洇蓝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正好啊，两件事并做一件事了呢……”南楚洇蓝的声音，仿佛终年不散的雾气里一朵开得正盛的夜来香，冷艳而妖媚。

　　“大哥，既然都是那贱人的孩子，不如……”南楚洇蓝娇媚迷离的眼在暧昧迷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魅惑。

　　琉依淡淡往前走了一步，纤长白皙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打。

　　周围因为长老安寝而熄灭的灯火全都亮起。

　　南楚洇绝邪魅的脸上本是一副轻蔑不屑的神情，却在真正看见琉依容颜的那一瞬，失去了所有的锋芒。

　　仿佛是有一把刀插入了她咽喉深处，南楚洇蓝阴冷的笑声被硬生生地梗断在空气里。她的笑容越来越收敛，最终僵死在了脸上。那种诡秘与恐惧的神情映着她妖艳动人的脸庞，显得分外扭曲骇人。

　　“你……你究竟是……”南楚洇绝的瞳孔突然无限放大，眼波起伏不亚于惊涛骇浪。

　　“你不是银华皇后的女儿？！你……”

　　不可能……不可能是她的女儿……南楚汐月和印玄明明没有孩子……

　　可是那双眼睛。那双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银华那个贱人的女儿，不可能有紫色的瞳仁。

　　紫色……夜来香的颜色。那是整个饮血门的标志。

　　“洇绝，怎么样，是不是很像呢？”印魂渐渐瘫倒在冰冷的玄武岩上。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旧不忘给南楚洇绝狠狠地捅上一刀。

　　“不……不可能………”南楚洇绝颤抖着唇，面色死灰。

　　他不认识她。

　　除了那一双深紫的瞳仁，流动着冰冷的目光。

　　可他知道她是。她一定是。

　　虽然气质不同了。若她是天际遥不可及的寒星，美在深深谷底的幽兰，凄美绝望璀璨绽放的樱花，那个人便是邻家清新纯白的茉莉，触手可及的柔和温婉的月光。

　　可若是只论容貌，她却几乎和那个人年轻时一模一样。

　　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南楚洇绝终于忍不住仰天长笑。

　　他是有多狂妄自负，才会忽视这张这些年一直近在咫尺的一模一样的脸？！

　　那个女人爱印玄，所以才骗他说没有留下印玄和她的骨血，而他……竟居然就相信了。这么些年，他居然真的一直以为，冰羽和冰衣，都是银华的女儿！

　　“是。她就是……只是，她再也不属于魔教，不属于血族，不属于饮血门。”印魂微微沙哑着嗓子。

　　南楚洇绝嘶哑疯狂的笑声终于渐渐停下，血泪沿着他苍白如纸的脸颊一滴滴滑落。

　　昔日傲视群雄睥睨六界的魔君，竟已是如疯如癫。

　　身后，南楚洇蓝终于忍不住扑上来：“大哥，大哥！”

　　南楚洇绝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一样，一把甩开她的手。

　　“大哥！”南楚洇蓝一下子慌了。她虽是饮血门的二门主，可平时一直是南楚洇绝主事，自己只是尽心尽力地完成他的命令，而今见他竟似失了心智，顿时慌了手脚。

　　“大哥！大哥你看看我啊！我是洇蓝啊！你看看我啊你别吓我啊……”

　　印魂精疲力竭地提上一口气，转过头温和地看着琉依：“冰羽，你的母亲便是魔教教主南楚洇绝的妹妹，也是血族圣姑，南楚汐月。”

　　下一个瞬间，印魂的世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沉寂。

　　琉依闭着眼拼命地呼吸，肺部却是撕裂般的剧痛，只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随着这句话变得稀薄了。

　　“大长老！”清岚扭头担忧地望着琉依，见她像是被印魂一句话定在了原地，犹豫一下，冲上去扶起印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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