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玄的华承殿上。
“简直是岂有此理!”印玄看着琉依手中那对耳坠,手下一颤,竟生生折断了手中一柄把玩的如意。
琉依低下头。
白玉般的手指,映着两串深紫色柳叶流苏状的耳坠,美得恍如画卷。
极少看到如此失态的父皇,她偏过头看坐在对面的大长老。
印魂也只是叹气,对她摇摇头。
过了半晌,印魂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既是弟妹生前的东西,而今还给依依也不算失礼……”
“哥!可是这成何体统啊?!”
原来魔族中人皆有此规矩。男子若是遇见心仪的女子,便可等到她待嫁的年纪,制一串首饰相赠。挑那女子心爱的材质,心爱的颜色,心爱的形状,精心制作。而那女子若是接受了,便表示愿结秦晋之好。
这对耳坠,便是当年南楚洇绝赠给南楚汐月的。当时碍于他魔族少主身份,她未曾推脱得过。只不过,南楚汐月后来嫁了印玄,当年那场浩劫里,她气息奄奄之时,最终还是记起还给了南楚洇绝。
难怪父皇如此大动肝火……
她知道,而今的自己,定是与娘亲当年有七八分相似。所以,南楚洇绝会把自己当做自己的娘亲,所以父皇会如此紧张。
这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岂不是成了魔君觊觎大祭司的笑话?
“玄儿,你也别太多心了。依依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南楚洇绝他怎么会……”
印魂依旧在一旁说着,琉依却渐渐走了神。
那双火焰般炽热的眼睛,深深望进她的眼底。
她从来都不曾想过,一个血族中人的眼中,也是可以有那么多的情感。不是仇恨,不是怨毒,不是那些让她厌倦的恩怨仇杀,而像是深藏百年的星光,纯粹、冷澈,让人无法抗拒。
似是火焰一般,燃尽一切的绝望与疼痛。如同毒药般侵蚀入骨的大片大片的荒凉与孤寂。
尽管她不愿承认,那里面还有……恨不得将她融入骨血的……渴望。
“依依,南楚洇绝他把这个给你时,可曾说些什么?”印玄本就冰着脸,待看见琉依脸上的神情,神色不由更冷了几分。
即便琉依刻意掩饰,可眉目间依旧可以看出隐隐的恍神,还有眼眸中印玄难以接受的近乎怜悯与悲哀。
琉依回过神来,不由得一惊。
“没有啊……他只说,这……这算见面礼……”
“见面礼?”印玄加重语气。
这个南楚洇绝,究竟在想什么……
“父皇不必多虑……若是依依记得不错,女儿与娘亲定然甚为相像。”琉依小心翼翼地看着印玄,“听闻当年,魔尊他……对娘亲甚为倾心,想必也只是见着女儿与娘亲七八分像的脸,一时追念罢了……”
起身走至阶前,小心地呈上那一对耳坠:“既是娘亲遗物,那父皇便代女儿收着吧,也算,留个念想。”
“那南楚洇蓝呢?刺杀祭司,已是死罪。”
“南楚洇蓝。”琉依深吸一口气,脑海里浮现那张美得怨毒的脸,“她既不肯放过我……那我便守株待兔。”
她若敢惹我第二次,我必斩草除根。
印玄重重地叹了口气:“魔族与我神族必有一战,在所难免……所以,依依,你一定要做好准备。”
“是。”琉依弯下腰去,恭恭敬敬。
是不是,只要离开,就可以不用想你。
片枫,我真的以为我已经忘记你。
可今天,南楚洇绝看着我的时候,我居然想起了,我们初见那天,你望着我的场景……
原来我,还是会想起你。
原来,什么相忘于江湖,都是假的。
知道吗,他望着我的那一刻,我竟恍惚间以为看见了你。
他透过我看见我的娘亲,而我透过他,看见你。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说对你很不公平。可其实,我和他是一样的人,为了自己的位置,不得不选择放弃一些东西……我只希望,最后我不要变成他那个样子,可即便我真的有那么一天,也只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你我注定陌路,注定殊途了。
可是,片枫。你还值得拥有自己的生活。和我不一样的,平淡真切的生活。
我希望你可以忘记我,找个可以给你温暖的女孩,让你忘记在我身边所有的伤害和冰冷,对酒当歌、逍遥一世……
三日后,魔族宣战。
南楚洇绝的唇角绽出恶毒玩味的笑容,冲对面那人扬一扬广袖:“你去替我下战书。”
片枫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南楚洇绝的话中隐隐带着笑意:“怎么,我养了你几百年,而今要你替我做一件事你都不肯?”连眼角都带着笑意,似乎心情极好。
“叫我替你下战书,你不怕我逃跑?”
“逃跑?呵呵……”南楚洇绝扬声笑起来,“你跑不掉的……你虽是魔族正统血脉,却是半点灵力都没有,能跑多远?我手下随便一个卒子就够让你灰飞烟灭了。你敢跑吗?”
片枫的心一沉。
看来……他根本不打算让自己学习巫术。一个什么都不会徒有魔族名门之名的人,自然比一个灵力高深的名门之后好控制。
他只是想让自己,做他的棋子。
牵制琉依的棋子。
华承殿上。
“依依,你代表我神族,去接战书。”
“是。”
印玄望着她清冷平和的侧脸,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很想让她远离魔族,远离魔族的所有人。可另一方面,他却又清楚地知道,这个孩子既然将来要继承大统,那么有些事情就不可避免。她必须要学会自己面对、自己承担。自己既然相信她,就应该真的放下心来。
可,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
大殿前高高的台阶上。
那女子一身清华,白衣如霜,肩背处精致的青花刺绣更显得高贵出尘。眉间红得冷艳的鸢尾花印记格外清亮。发似乌木,用白玉镶银的簪子簪好,长极腰间,随意地飞扬在风里。说不尽的意态风流,却又若有若无的疏离。
高高在上,眼神里淡淡的悲悯,好似俯视众生的神子。
眼眸冷艳地垂着,眼里似是包揽众生,又似一无所有。
片枫遥遥地望着她。
艳冠六界,守护苍生。而今,她可还是最初他爱的那个她?还是,她眼里只剩下天下苍生,于他,已是厌弃入骨,不想再见?
“魔族使者到——”
琉依终于抬起眼睫。
方才远远地望他们,眼神停留在片枫脸上的那一刻,脑海里好似炸开一般,瞬间混乱不清。
什么忘记,什么放下。情至深处,谁都是身不由己。
如果可以,宁可死别,也不愿与君生离。
如果可以,谁愿满腔心事藏心底,不是不想说,是真的不能说。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
若是他们的爱恋,还能停留在那一段红尘往事里,那样的相遇和相爱,其实也很好。
只可惜,他不是普通江湖子弟,她也不是甘愿停留华笼中的金丝雀,做不得红粉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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