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墨蓝,月光清澈,星辰虽寥落,却如钻石般明亮闪耀。
李星阑与陈铬并排靠坐,手中敲敲打打,一面与他说话,道:“我父亲,是个同性恋,母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同妻。后来她知道真相,受不了,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在我三岁时自杀。再后来,父亲就和他的爱人生活,带着我一起,每天看着他们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总觉得很恶心。”
“怪不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还记得吗?你就说讨厌这个……哈哈,哎?”陈铬略有些不自在,摸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抱歉,把你掰弯了。”
“或许就是遗传?”李星阑双目微垂,眼含笑意,摇摇头,道:“他的爱人沉迷赌博,带着他一起,两个人把家底输个精光。然后开始酗酒,染上毒瘾,最后还欠了高利贷。
“我父亲很聪明,但他……没有自我,他的爱人被追债的看了一根手指,他就疯了。他们丧失理智,做起地下丧尸交易的买卖,专挑一些健康、漂亮的人,把他们骗到家里的地下室,转化成丧尸,卖给有钱又无聊的人当宠物。”
陈铬眼中的懊悔显而易见,轻轻抚摸李星阑的后背,告诉他:“我跟大哥应该早点去四川,早点把你救出来。那样的生活,一定很痛苦吧?你吃了很多苦,对不起。”
李星阑摇头,说:“不,其实我并没有太多感觉,我读书读到五年级就辍学在家,他们怕我乱跑被感染,常常把我关在房间里,成天听着丧尸乱吼乱叫。我干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玩玩电脑,学些乱七八糟的代码、编程,想着有一天能够挣点钱跑路。
“可惜他们变得越来越疯,让我扮成乞丐去街上骗小孩,把他们带回家关进地下室,最后转化成丧尸。我当时……每天都想着直接跑掉,可是不敢跑,我还没有自保的能力。”
他说着话,手中的小铁锤“叮”地敲了一下,烟暗中闪出一点星火,落在他的双眼中,仿佛划过烟暗夜空的一颗流星。
陈铬当时年幼,记忆非常模糊,反反复复回想,只记得住李星阑一张清秀的小脸,没见阴云缭绕,对自己大吼大叫,反问他:“可是你并没有那样对我啊?我记得,我们是一起被关进去的。”
李星阑哂笑:“你那天背着个天蓝色的背包,记得吗?上面还挂着防走失的磁卡,我把你带回家,他们立马就发现你是将军的儿子。明明害怕得要命,却想着要么被抓了判死刑,要么趁这个机会狠赚一笔,然后远走高飞。”
陈铬大梦初醒,点点头:“怪不得他们当时在外面吵了那么久,可是绑架我?老爸虽然是将军,可他穷得叮当响。开会的时候穿拖鞋上台发言,总被老妈揪着耳朵教育。”
“这些事太复杂了,你不明白。无论姜将军愿不愿意,总有人会帮他出钱。”李星阑叹了口气,接着说:“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每天都怕他们突然发疯,想把我也关起来,老早就在地下室凿了个洞。只是没想到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洞还没凿好,自己根本爬不过去,就干脆把你塞进去,想着临死前做件善事。
“这个计划我准备了很久,身上一直收着根很长的软钢丝。你走之后,我偷偷把关着丧尸的笼子撬开,暂时用钢丝缠着打了个活结。然后,敲门把他们两个都骗进去,悄悄从外面关上门,再把钢丝抽出来。”
陈铬听得目瞪狗呆,不敢置信:“但是我赶到的时候,你是晕倒在血泊里的。大哥和老爸都说你……死了,那会我特别伤心,最后不得不听老妈的,去接受心理治疗。”
李星阑空出一只手,在陈铬脑袋上胡乱抓了一把,说:“我当时太激动了,也非常害怕,连路都走不稳。当然,我心里说不上来,其实很难受,所以呼吸困难,两眼一烟晕了过去。我被送到医院,半夜才醒过来,按照计划立刻就溜走,跑回家偷偷拿了点东西。我扒上老旧的货运火车,一路向东经过很多个城市,到达广东的一个小县城。”
陈铬明白了:“所以,你其实应该是失踪,但是他们觉得我老爸会想要追究这件事的责任,为了自己和你着想,就谎称你死了。可你为什么要跑呢?”
李星阑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说:“我从小就发誓,绝对不要和我爸一样。我……我想当个警|察,专门对付他们那样的坏人。但我母亲有精神病史,我爸还是个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我即使考上了警校,也过不了政审,所以必须换个身份。
“我想办法混进当地的孤儿院,重新获得身份,谎报年龄,把自己改大了五岁。幸好我还算聪明,连跳几级,在‘正常’年龄里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陈铬机械且浮夸地鼓掌,双眼瞪得滚圆,称赞:“你简直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李星阑轻描淡写,说道:“我其实不觉得有什么不容易的,人活一世,快乐都是短暂的,而痛苦才是永恒。我一直认为,或许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恋爱,太难想象跟一个陌生人共度一生。
“直到暑假里有一天,我在世纪大厦附近实习巡逻,抬头看见led巨幕上正在播德班的征兵广告。女生们一看见姜大哥,立马就炸开了,我却一眼就看到也只看到你。你还跟小时候一样,虽然爱哭,但很勇敢。
“只看了你一眼,我就觉得整个生命又被照亮了,觉得活着很好。”
陈铬双颊泛红,罕见地不好意思起来,吞吞吐吐问:“为什么?我,我……”
“说不上来。”李星阑仍旧低着头,仔仔细细敲打手里的东西,说:“十岁那年,桃花开得正旺,街上到处都是过来赏花的人。我蹲在路边,就像是空气一样,只有你经过的时候注意到我。
“你对我笑,给我东西吃,陪我一起蹲在地下室里,听丧尸乱吼乱叫。你给我唱歌,那种环境里,你还吹口琴。你可以自己跑掉,但是当我从万丈深渊里爬出来的时候,奄奄一息。
“你是第一个,向我伸出手的人。”
陈铬反应过来,已经泣不成声,脑袋埋在李星阑背上,把他的后心全都濡湿了。
李星阑一直低着头,专注于手里的功夫,随着最后一锤落下,“叮”一声响,两颗洁白光滑的象牙戒指,安安静静落在石头工作台上。
表面沾满细碎的粉尘,像是一对被大雪覆盖的恋人,相互依偎,行至白头。
他对着戒指吹了一口气,粉尘散尽。继而轻轻把陈铬的手挪开,拿着戒指,站起身来,沉默片刻,转身对着陈铬右膝跪地。左腿曲起,左手放在左膝上。
“抱歉,我……我有点紧张,我不太会说话,直白一点吧。”他伸出右手,摊开,里面什么也没有。抬头凝视少年的双眼,对他说:“陈铬,我爱上你了,希望我的余生,能陪在你左右。”
陈铬本来在哭,忽然一下被他这种书面的语句给逗乐了,“噗嗤”笑出声来,调侃他:“你是在向我求婚吗?诚意呢?戒指呢?噢!你刚刚自己在做戒指?!”
李星阑张开五指,在陈铬面前划了个圈,手掌中便忽然多出一枚象牙戒指。
“做我的爱人,好吗?”
陈铬摇着脑袋,拖长尾音,笑嘻嘻回答:“嗯嗯嗯,不好。”
李星阑呼吸一滞,勉强维持脸上的表情,让自己不至于太难堪。
陈铬伸出一根食指,在李星阑的手掌边缘轻轻摩擦,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实回答。”
李星阑吐出一口气,斩钉截铁:“好。”
陈铬“啊”了两声清嗓,问:“你的真名,是叫……王帅?”
李星阑双颊微红,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低声答:“是。”
“帅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陈铬爆发出一阵大笑,一把抱住李星阑,搂着他亲个没完,胡言乱语,“你种得桃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为什么不早一点让我知道?对不起!是我没有注意到你。我真后悔,我爱你!我爱你,至死方休。”
李星阑任由他亲吻自己,面部肌肉紧张得微微抽搐,嘴角僵硬地勾起,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认认真真给陈铬戴上戒指。
洁白的象牙指环,严丝合缝套入对方的无名指,李星阑回答:“我爱你,至死不渝。”如同庄严宣誓。
那一瞬间,天空中繁星闪烁,河流里春水徜徉,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恋人相拥相吻。月光下的轮廓,柔软如同一对猫咪,翘起的尾巴,相互触碰,勾成爱心的形状。
陈铬将李星阑扑倒在地上,抓起他的手,给他套上戒指,同样的完全契合。
李星阑躺倒在地,仰起头,脖颈呈现一条曲线,带着致命的性感。
陈铬吸血鬼般吻了上去,用牙尖轻轻咬他的皮肤。他被弄得浑身紧绷,肌肉一块块显现出来,寒冬深夜里,麦色皮肤上冒出一层薄汗。用手轻轻抓了一把陈铬的头发,低声说:“到里面去,天气冷,当心感冒。”
陈铬抱着他不放,整个人完完全全压在他上身上,相互轻轻摩擦,身体越来越热。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理智,现在几乎一丝不留,一面亲吻,一面伸手去解李星阑的腰带,摸他的腹肌,劲瘦的腰身,一路向下滑动,咕哝着:“在这多好啊,躺平看星星,你看天上星星这么多……”
李星阑假装认真听他说话,宽大的手掌附在陈铬耳边,手指修长,□□他柔软的发间。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腰,忽然用力侧向一滚,便将两个人的位置彻底倒置。
他的手掌护住陈铬的脑袋,并将他的腰轻轻抬起,远离地面,不至于被磕碰,而后,轻轻将他放下:“宝贝……”
陈铬只觉得自己落在李星阑手里,便轻得像是一片羽毛。
李星阑屈肘撑地,勾着脖子,咬住陈铬的嘴唇,舌尖轻轻探进去,却不深入:“要听话。”
陈铬几近窒息,两只眼睛小狗似的,泛起一层生理性的水花,认真看着李星阑的每一个表情,答应他:“看错了,天上根本没有星星。好像,要下雨了。”
李星阑将陈铬一把抱起,走进那个四面透风的帐篷。
后半夜,高空中落下冷风,冬雷滚滚,大雨淅淅沥沥。
陈铬听见雨声,忽然醒来,从身体到灵魂,没有一处不舒展,如同一张被日光暴晒后,蓬松的棉被。
他将李星阑垫在自己脖子下的手臂挪开,给他掖了掖被角,随意从两个人扔在一旁的衣服堆里,捞起一件裹在身上,起身准备向外走去,感叹:“冷死人啊。”
李星阑眉头一皱,猛地坐起身来,问:“怎么了?”
陈铬失笑,在他脑袋上胡乱抓了一把,轻轻拍了一巴掌,笑着向外走去,对着双手哈气:“下雨了,差点尿床,一起去尿尿吗?”
李星阑安心躺下,肩头落着数个青紫的吻痕,长手一伸抓起两件衣服,摔在陈铬脑袋上,嘱咐:“多穿点,外面太冷。”见陈铬似乎还嫌麻烦,他闭上眼,双手曲起摸了摸耳朵,叫了声:“乖,听话。”
会心一击,血条见底!
陈铬胡乱裹好衣服,同手同脚走出去,脑袋上飘起一个巨大的红字“-0”。
他本来就不困,被李星阑叫得心头发热,然而总不可能一整个晚上连着做,那样李星阑会死的!陈铬一面尿尿,一面想着些乱七八糟的,直接在帐篷下接了些雨水洗手。
脑袋一抖,还是仍不住叹了口气,直接淋着雨,朝外边走去。
李星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陈铬叹气,耳朵抖动,也醒了过来。帐篷四面透风,到处漏雨,一道水线“滴滴答答”正落在他身侧。他一动作,冰冷的水滴就滴在他脸上,就像是落下来的泪。
当即没了睡意,循着陈铬的踪影,一路跟着走了出去。
陈铬没有任何目的,整个人淋得湿漉漉的,终于走到一处山崖上,双手抱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坐着。
雨夜,千万冷雨如银线穿梭,或许是黎明将近,天地一片忧郁的淡蓝。
远望神州大地,山脉延绵,林海松涛,万物静谧如初。然而灯火阑珊处,街道积水的城镇,漏雨的房屋,*的过路人,在屋檐下打颤,人世间狼藉不堪,带着凛冬将至的惶惑。
陈铬坐在山崖上淋雨,月落日升,大雨停歇。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道理,又或者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他转身回首,猛然发现李星阑抄着手,斜靠在身后不远处一颗大树下。见他走过去,便放下双手,站直,朝他遥遥招手,说:“我们该出发了,回去换件衣服。”
陈铬向他跑了过去,身后是飞落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