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月浅 二 人间犹有未招魂
作者:北乔、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最终,小九折腰在一盒西域进贡乌梅糖下,乖乖的做了西湖醋鱼,外加一盘工序繁冗的香焖排骨,然后抱着一盒乌梅出来看星星。今夜,她生辰,一个人记起的生辰,一颗星星没找到,连月亮也隐去了,只剩下泼墨一样的天空。漫无目的的逛到了主院门口,其实她几年前阴差阳错下给慕容子陌做过一年多的书童,而且是需要做饭的书童,那时她年纪小,武功一般,而慕容子陌性子阴晴不定,心情好时欺负她,心情不好脾气吓人,她只在宫里陪他读书倒是未进过这主院。今夜,没寻到星星,也未收到一句生辰快乐,心里似空落落的,第一次走进主院,不知被院中零落的桃花瓣牵引,还是那树下同样孤寂的身影。

  男子一袭月牙白长衫,一滴无根水打在眉间,坠地;泥,溅起,似一盏墨梅,又似,一抹月晕,再落,墨月无痕。

  蓦然抬首,哦,今夜无月。

  “洛儿,六年了,你可还能记起我的模样…”

  “洛儿,我在这里陪你,莫忘我的模样。”

  “洛儿,天黑了,我学着给你做醋鱼,回家吧。”

  男子声音低沉,隐着一丝哀伤。身前,一座青冢,残红舞。

  一盏长明灯,两尾西湖醋鱼,两双竹箸,散落着酒坛。秦九九默默上前,把手里半包乌梅放在坟前,那唯一的自认为的生日礼物:“洛儿,你怎忍心让他一生坟前枯等,姐姐分你半包乌梅,你回家看看可好?”

  “九九,洛儿长你半年,按理你要叫她姐姐。今日是她祭日。”

  九九算了算,望着六岁故去的孩童墓碑,那一声姐姐却在舌尖嚼了许久,说不出口。也没有说出今夜是我生辰。低头幽怨了一会,深深地感觉在主院建坟的慕容子陌是个变态,抬眸时突然发现那变态胸前一个鸡蛋大小的墨绿珠子,似玉非玉,墨色纹络竟缓缓流动,呃,那么大的珠子看着就很沉,他这么带在脖子上勒得不疼吗,真是变态啊!问到:“这是什么啊?”

  “聚魂珠。”

  她没想到这世上真的存在聚魂珠,且有缘一见。医书上记载聚魂珠百年前曾现世越国,有生死人之效,却不能肉白骨。人死三日内,若肉体还在将聚魂珠放入口中,可使死人魂魄不离体,日日以补药养着或许某一日能醒来。而若死后不幸成一具白骨,每夜子时以人血喂养聚魂珠,三年后可使魂魄长伴供血之人左右。

  闪电狰狞地撕扯开泼墨般的天幕,将她的思绪从泛黄的文字拉回长明灯侧。

  惊雷不识残红薄,萧萧催零落。

  月牙白的长袍上,成串的雨水寻着纹络和褶皱晕染成柳条模样,似溯一场生死之别。青冢前,孤身畔,不知是否亦有一缕魂,一同承受着雨水与生离死别之重。

  呵,以血为媒,生死挈阔,与子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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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城郊山林。

  “美人儿,从了大爷吧。”绿衫男子阴恻恻地笑着,脚踏一具尸体,手中弯刀滴着血。不远处六具男尸胸前皆一柄飞刀,流血黑血,脚下一具男尸身首分家。

  “不要!救命啊!”女子一身白裙被撕出几条口子,发髻微乱,杏眸含泪,一只手抓着半节皮鞭。

  “喂!好吵!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了…”正在树上小憩的秦九九从浓密的枝叶里钻出头来,只见树下一位从头到脚,呃,从脖子到脚穿的绿油油的中年男子撕扯着一白衣女子的衣裙,女子楚楚可怜,旁边两名男子也抓着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而五人被小九这一嗓子吼的都愣愣的看着枝叶中钻出的少女。小九见众人发愣的盯着自己,也低头看了眼自己,一低头吓一跳,这树可能阿猫阿狗光顾的多,水肥太好了,浓密的叶子把她身子遮得一丝不露,突兀的头,有点诡异…翻身下树,白绫如电将三名男子挥开,又将丫鬟扶起。那白裙女子也不哭了,诧异的看着小九“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看着好生面熟,敢问姑娘芳名?”

  小九看了看白裙女子,十五六岁,鹅蛋脸上嵌着一双杏眸,清丽温婉,体态婀娜“我没见过你,快走吧。”

  女子取下发上玉簪,又从腰间解下荷包“那…望姑娘不嫌这些俗物,受了薛宛之的谢意。姑…姑娘可姓纳兰?”将荷包递给小九。

  小九接过荷包,望了望女子摘下又收回的玉簪小声嘀咕到“薛宛之?就是慕容子陌那变态的红颜知己?真挺漂亮的,就是有点小气,可惜了…”

  “呦,哪来的小野猫,爪子真利,这白绫舞得像天女下凡,爷给你一车银子,跟爷回家如何?呵,小丫头,身板没长开,这沉鱼落雁的脸蛋儿竟比相府大小姐薛宛之还美上三分…”绿油油大葱一般的男子执刀走近,被白绫割伤的手指伸到唇边,吹了声哨。

  一片树叶啪一声打到男子脸上,“好臭,你娘没告诉过你口臭少张嘴嘛”,九九一脸嫌弃的撇撇嘴,“下凡?小爷把你舞上西天还差不多!”一条白绫如银龙翻飞,三名男子没来得及挥刀就晕倒在地。

  小九抽出白裙女子扯着衣袖:“喂!你这人好奇怪抓着我干嘛!丸子,走!”巴掌大小狐狸却没跳出,小九顿了顿,哎,叫习惯了。昨晚在凉王府主院坟前淋雨时,悲哀的发现人家一个死人都有人惦念着,而自己生辰却孤零零一句生辰快乐都没有,突然特别想念青龙山师傅师兄,他们一定准备了礼物等着自己回去过生辰呢,便顺了一坛好酒出了王府打算回青龙山。反正丸子喜欢慕容子陌,也救不出它,决定回山呆几个月再回来接它。

  从记事起她便在青龙山里长大,一共四次偷偷逃下山玩,还是第一次体会了什么是归心似箭。用薛宛之给的银子买了匹便宜小马崽,两日后终于赶到青龙山山脚,也发现了小马崽这么便宜的原因:它实在是太懒了!走一会便不走了,无奈之下饿了小马一顿,拿根木棍子绑了捆青草几根胡萝卜吊在小马头前一尺处,小马才走得特别欢脱。

  山脚下石碑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青龙山”,下面还刻着太极八卦图,不过正常太极双鱼图讲求阴阳调和,一黑一白阴阳双鱼,可她师傅秦白为追求与众不同的高深,把一个黑一白改成了两条黑鱼,美其名曰玄鱼图。自从她逃出山逛了一回小倌馆知道了什么叫断袖,每次看着这两条黑鱼都感觉是两条欢快的断袖鱼。而这么多年没见过师母,师傅的卧房里也刻着两只黑鱼图,她年少时也曾不地道的怀疑过师傅是不是断袖,一身红衣风骚的二师兄听了笑得在地上打滚,然后向师傅告了密,师傅下令从那日起比武,谁输了谁刷碗!害得她刷了两年多的碗!也就是从那时起她特别刻苦地练功、学医。小九笑眯眯地盯着石碑上的两条鱼,迈进青龙山脚玄鱼阵中。

  眼前白雾茫茫,琴声缥缈,秦九九用手轻轻拂过,雾气竟似被撕裂一样飘向两侧,又化成几缕,缭绕在身侧,眼前开阔得近乎萧瑟,青灰色的天,几缕瘦云淡向天际,三棵枯树挂着几片孤零零的叶子沙沙作响,几块不甚整齐青石板歪歪斜斜的延至一座古刹。青石侧,竹篱外,几枚怪石嶙峋,一两只枯草静立。一截断碑上斜倚着俊美的红衣男子,身旁两截白烛,男子星子般的眼眸透着一丝醉意,遥遥地举起酒坛:“姑娘,尘世多劫难,陈年好酒,一醉方休可愿?”酒坛微倾,清酒滴落处草木皆颓。

  秦九九向后褪去,只见一位女子横笛烟雨中小立:墨发及地,广袖慢舒,烟青色长裙飞扬,容貌与自己几分神似,婉约小调自薄唇逸出:“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女子身边突然出现一玄衣男子,揽住女子:“弦月,我来了。”

  “越泽,弦月还以为,守约的只弦月一人。”

  “怎会,弦月,待蛊毒练成,本王送你入宫,杀了皇兄,若我登基,必许你十里红妆,母仪天下!”

  “弦月只求与你偕老。”

  “好。”

  烟雨转瞬变为鹅毛大雪,玄衣男子已褪去玄衣,龙袍加身,眉眼冷冽:“弦月,永远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剑出鞘,长裙萎地,赤梅映雪。

  “呵,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越泽,枉我因你倾城一笑誓死追随,以身练蛊,却痴心错付。自此两讫,生生世世不复相见可好?”女子按住流血的小腹,另一只手伸向九九,道:“可……怎能埋骨他乡…带我走可好?来世愿为烟雨,无心,无根,还卿一世无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