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无风,月明。
定安王拽着丸子尾巴进来,“丫头,这小狐狸跟你小时候一样,上蹿下跳的整天捣乱,又把南弦那小子的鸟窝扒了。”
弈洛起身请安,接过丸子,“小兔崽子,明日给你做个笼子。”
定安王摆摆手:“行了,长大了还像个姑娘似的知道请安了,定安王府只有你和南弦两个孩子,没那么多规矩,以后免了吧。”
捋了捋胡子笑的爽朗,“且老头子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啥德行······”
弈洛翻个白眼。
定安王瞅着眼眶发红的弈洛,原本活蹦乱跳的丫头,自那日见了慕容子陌后蔫巴巴的没精神,叹道:“病好的差不多了,出去透透气,今晚和我进宫赴宴。”
弈洛不想见到慕容子陌:“我能不去吗?”
“不成。”定安王瞪眼,他把弈洛当亲孙女,得趁早物色个孙女婿,免的和子陌那小子纠缠,前朝血脉卷入皇权之争,注定······叹口气,其实他喜欢南弦,可南弦的身世,弈洛跟着他也不得安宁,且不知南弦是否对弈洛有意。
弈洛磨磨蹭蹭拖到晚饭,捂着肚子喊痛不想去,无奈被定安王戳穿,又找了条烟青色的裙子套上,被定安王吹胡子瞪眼睛吼了几句“太素淡了,再不听话罚你抄书。”乖乖换了条淡紫长裙。
皇上今日喝的挺高兴,说了句今日小宴,诸位随性,便与陈妃对饮,言笑晏晏,一场晚宴气氛还算轻松。
镇南王府的席位排在定安王府下首,如此一来弈洛便坐在林南弦身边,慕容子陌对面。
从弈洛进来慕容子陌只冷冷的扫了她一眼,便低着头喝酒,这次晚宴一为张天蔚的父亲将军庆功,二为慕容子陌接管二十万大军军权庆贺。
弈洛一场晚宴没吃什么东西,给弈风剥了半条鱼的鱼刺,吃了几口南弦夹的菜。
皱着眉瞪着林南弦:“林南弦,你给我夹油麦菜干嘛?”
南弦含笑看着弈洛艰难的咽下油麦菜:“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试试能不能吃下去蔬菜。”
弈洛郁闷,作为一个不吃青菜的人,发呆时吃下青菜却不能吐出,瞪了眼林南弦,曾经大师兄不捉弄人啊。
晚宴接近尾声,朝中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来议论,众人都发现凉王府和镇南王府似乎闹了不快,一场晚宴下来,和慕容子陌熟识的不熟的都敬酒祝贺凉王接掌军权,丈人张大将军凯旋。独独与凉王最亲厚的弈洛郡主不能道贺,亦不曾看凉王一眼,只偶尔和刑部的林公子低语几句,而凉王亦不曾看弈洛郡主,一个人低头饮酒。
定安王闲晚宴太闷出去透透气:“南弦,照顾好弈洛。”
薛程目送定安王身影远去,捂着缠着纱布的右手跪地,“皇上,臣请皇上赐婚。”
皇上瞥了眼薛丞相,薛丞相一脸苦笑,无奈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这孩子自从那日受伤回来便茶不思饭不想,家人还以为他是因为伤了右手心情抑郁,不知这刚得罪了镇南王府的儿子又看上了哪家小姐。
薛程昨晚得知自己和张正设计的人是镇南王爱女,吓得心惊胆战。但想到那沉鱼落雁的容颜,又心生荡漾。有一个帝都第一美人的亲姐姐薛宛之,帝都女子难入他的眼,这些年流连花丛,昨晚第一次萌生娶妻的念头。
重重磕头:“五日前臣在街边偶遇弈洛小郡主,被弈洛小郡主伤了手筋,臣愿不计前嫌取弈洛郡主为妻,一生爱护郡主,补偿郡主牢狱之苦。”
薛丞相一脚踢在薛程腿上:“混帐!闭嘴。滚回去。”跪在地上“皇上赎罪,老臣教子无方······”
皇上未等薛丞相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弈洛:“弈洛快及笄了,也到了定亲的年龄,可有心仪的男子?”
弈洛俯身行礼:“未有。”瞥见慕容子陌将酒盏重重放到桌上,目光冷冽的盯着她。
皇上看了眼慕容子陌桌上的酒盏,又问:“那弈洛对薛丞相之子可有意?对此次薛程求亲有何想法?”
“无意,婚姻大事全听父母之命。”他娘的,不知为何今年皇上看她不顺眼。唉,推给那不靠谱的老爹吧。
皇上又看着薛宛之道:“宛之,可希望弈洛做你弟妹?”
薛宛之急忙站起,都说伴君如伴虎,上位者的心思难猜的很,不知这矛头怎的就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自是喜欢,洛儿妹妹冰雪聪明,性情又好,程儿平日······”
望了眼不成器的弟弟,帝都无人不知薛丞相独子最爱寻花问柳,怎能配得上纳兰王爷爱女,可看皇上似乎不喜弈洛,有意促成这份姻缘,余光瞥了眼慕容子陌,接道:“程儿平日有些附庸风雅,骄纵了些,本性不坏,正好娶个贤淑的妻子收收性子。且程儿娶了洛儿,又可亲上加亲。”薛宛之母姓纳兰,为镇南王堂妹。
弈洛甜甜一笑,水眸弯弯:“薛小姐即喜欢风雅的,怎么还总去凉王府找传闻中不近女色的子陌哥哥呢?”
剥了个小金橘:“姐姐想亲上加亲,早点嫁了子陌哥哥不是更好?洛儿叫你声嫂嫂也亲啊。不过,倒是不能如愿找个风雅的人了呢。”小金橘放入口中,大眼睛眯成一条缝,“唔,好酸。”
皇上笑:“你个小丫头,还打趣上你姐姐了。”
众人低笑,薛宛之羞红了脸,袖中,指甲扎入手心。
慕容邵泽斟了杯酒,笑道:“都说长兄如父,弈洛自小被子陌养大,不知八弟可为弈洛物色了人选?”
薛程及时插嘴:“凉王爷,薛程真心想娶弈洛小郡主为妻。”
慕容子陌斜倚着檀木雕花大椅,把玩着酒盏,凤眸慵懒,“洛儿看上谁和哥哥说,养着你闹腾了这么多年,再给你找个好归宿本王也省心了。”
狭长的凤眸盯着薛程:“喜欢就去追,强扭的瓜不甜。洛儿那性子,别指望赐婚她就能乖乖和你过日子。”
酒盏放到唇边,盯着林南弦:“若想娶洛儿,去请示下镇南王妃,把本王和弈洛的婚约解了。一女岂能侍二夫?”
啖一口烈酒,薄唇潋滟:“本是年幼玩笑,想是也做不得数的。不过解了也好,免的碍眼。”
在座的朝臣宫眷除了新入职的大多还是知道几年前那场趣事的,不过弈洛郡主失踪这些年,又是两个小孩子年幼的约定,这么多年倒是少有人忆起。
七年前,月圆。
八月十五本是个合家团圆的日子,北凌迎来一场离别。
一位公主的离别,换取十几万战士中秋之夜的团圆和几十万百姓的安宁甚至是生命,想来是值得的。
十里红妆,与君成双,从垂髫之龄等到长发及腰的幸福。可当红妆踏过万里,漫天风沙,该为作为一位公主骄傲,还是该为从此再无故乡春秋掬一捧月。
在那个满朝文武不知该喜该忧的日子,皇家夜宴不如往年热闹,尽管往年的热闹亦不知几人欢喜几人忧,欢喜中又几真几假。
中途理所当人地出现了冷场。
“小八哥哥,惜儿公主姐姐都嫁人了啊。你怎么老说娶我还不娶呢?”软软糯糯的声音抱怨到。
众人向软软糯糯的声音处望去,只见龙椅下首一个五六岁扎着两只包子头的水灵灵的小娃娃踮着脚扯着比她高了一头多的小人儿领子,气鼓鼓的瞪着眼睛。
小男孩儿板着张严肃的脸,凤眸狭长,在一片哄笑中脸红扑扑的:“我哪有总说?”
包子头娃娃从荷包里拿出块皱巴巴的泥巴,“看,你昨天给我捏房子时还说了,呜--月妃姨姨,小八骗洛儿。”回头可怜兮兮地望着旁边的丽装女子。
上座皇帝身边的红色宫装女子笑倒在皇上怀中:“你们啊,哈哈哈·······”正红的宫装,按祖制只有皇后可以穿,可正熙帝慕容威独爱月妃一袭红裙嫁衣似火的模样。
凤眸小孩儿尴尬的拉着领子上肉嘟嘟的小手,皱眉道:“母妃,你先别笑,快哄哄洛儿,又哭了。”
那英气的女子一脸戏谑:“自个儿拐来的媳妇儿,自个儿哄去。”
镇南王妃嗔道:“呦,月妃姐姐,你那儿子一块泥巴就把我家宝贝拐走了,这就成媳妇了不成?”
皇上打趣道:“完了,小八,你丈母娘不干了。快哄媳妇儿吧。”
又是一阵哄笑。
不知那凤眸小孩在小娃娃耳边说了什么,女孩儿破涕为笑,小嘴儿亲到男孩脸颊,糊了一脸泪水。
月妃笑的捂着肚子喘气:“来来,小洛儿,快本宫叫母妃。”
粉琢玉器的娃娃拽起琉璃白的袖子擦了擦眼泪,甜甜一笑:“母妃。”弈洛从小在月锦宫养着,很听月妃的话。
月妃抱起小孩儿,亲一口,笑盈盈看着镇南王妃,“你家这宝贝女儿本宫定下了。”倚在皇上怀里,指着慕容子陌:“洛儿乖,叫夫君。”
女孩大眼睛完成月牙,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父君--干嘛的?”
某小八黑着脸。
月妃耐心解释:“夫君,就是小相公。”
——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跳过水坑,绕过小村,等相遇的缘分。
你用泥巴捏一座城,说将来要娶我进门,
转多少身,过几次门,虚掷青春。
小小的誓言还不稳,小小的泪水还在撑,稚嫩的唇,在说离分。
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
慕容子陌从回忆中回神,灌下一壶烈酒,掺着朱砂烧制的白瓷在手中碎裂,一点一划一抹殷红化作粉末,指尖几滴鲜血滴落,清冽的酒沿着唇角滑下,眉眼冷冽地盯着弈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