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子陌黑着脸陪弈洛用膳，因心里憋屈，看所谓皮肉紧缩沟壑纵横的猪蹄不顺眼，平日里不大吃肉的他今日多吃了些，以至于弈洛没吃饱。
慕容子陌沐浴回来见弈洛歪在小榻上，湿漉漉的长发滴着水，拿起帕子把弈洛长发裹起，细细擦拭，“寻常人家都是娘子为夫君干发，我……”
弈洛捧着话本子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对啊，所以王府不是寻常人家，你快擦，过了今日想服侍我都没机会了。”
“……”慕容子陌把湿漉漉的帕子在弈洛脸上揉了几下，“洛儿，如今还执意去边关？”
“嗯。”
慕容子陌声音透着丝委屈，“陪我过了生辰再去。”
弈洛摇头，“你生辰还有几个月呢，生辰时我回来陪你过。”却不知一句承诺令她后悔一生，若是弈洛能料到慕容子陌生辰之日会发生什么，打死她她都不会回来。
慕容子陌手顿了顿:“我不放你走，你认为你能顺利到军营？”
“你……”弈洛深知慕容子陌手段，王府暗处势力姑且不论，单说她见得到的那四名暗卫丫鬟无执几人，每次想从她们手中逃出王府都得挖空心思，幸好近日不曾见过她们，纠结了一会，认输道:“好吧，我陪你过完生辰再走。”
窗棂外一声轻响，慕容子陌把锦帕递给弈洛，“我出去一趟，大约一个时辰后回来，你擦了头发再睡。”
弈洛点头，又听慕容子陌问“可需唤无执进来服侍你？”急忙摇头，“不需要，不需要。”
弈洛凝着慕容子陌身影消溶在月色中，摸着自己半干的长发有些愧疚，慕容子陌头发还滴着水呢……
肚子咕噜一声叫，叫的那丝愧疚消失的无影无踪，奶奶的，没吃饱。
在床上忧伤地滚了几滚，翻箱倒柜翻出一身黑色男装套上，在铜镜前对着小王冠傻乐了一会，小心翼翼摘下，放在锦盒里，掀起床褥和糖豆盒子藏在一处。
长发高高束起，出了东侧院大摇大摆地逛一圈，趁侍卫不注意，逃到和镇南王府一墙之隔处，被暗卫发现。
只得对暗卫撒谎:“我又惹慕容子陌生气了，没银子花了，回去找蓝叔要月钱。”
王府众人都知道王爷和小郡主常常吵架，未多想，“属下护送郡主回府。”
“……”
弈洛熟悉镇南王府地形，甩开暗卫带了帷帽直奔卤鸭翅铺子而去。
帝都美食只要吃过的，回小厨鼓捣几次，都能做的□□分相似，唯独辣卤鸭翅不行，寻不到那么辣的辣椒，上次吃过后本想让慕容子陌派人找找，可这一段时间是非不断。
今日两人解开心结，吃饭时本想提起辣椒一事，幸好当时反应快，没说出。
慕容子陌那小气鬼很是记仇，给他下毒之仇还没报呢，今日若主动提起辣椒，简直自寻死路。
弈洛抱着两包鸭翅，一边啃一边逛，肩上蹲了只肉滚滚的丸子流了一滩口水。
面具摊子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拿着粗布帕子给老头擦了把汗水:转身看到带着帷帽的弈洛，“公子，带着帷帽吃卤味儿挺辛苦啊。”
弈洛诚恳点点头，终于有个人知道她吃的不容易了，压低嗓音学着男子说话，“嗯，时刻提防着油水蹭到青纱上，再糊一脸。”
老太太乐了，双眼放光，缺了三颗牙的嘴带了三分喜感，“小公子买个面具吧”，从摊子上拿起个青面獠牙的面具递给弈洛，“这个嘴大的配公子如何？”
“……”弈洛嘴角抽了抽，扫一眼发现那青面獠牙的面具不只嘴最大，还是最丑的:“配得甚好，配得甚好，老人家真是好眼光，这嘴大的能塞下一整包鸭翅。”
摸出几块碎银子透过獠牙大嘴塞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一惊，急忙攥紧手心，老夫老妻一辈子没摸过这么多银子，心虚地瞟了眼周围，急忙揣进围裙里。正要感谢弈洛，只见弈洛带着面具，食指放在嘴边，嘟着唇，“嘘。”
弈洛转身，摸摸面具的大牙，哎，这面具配公子如何？这么丑的面具您老在骂我丑嘛，然而被骂还得多给银子，憋屈之下一口塞进两根翅尖。
老太太趴在老头耳边嘀咕，“那公子嘴儿小看着不大，如此能塞。”
弈洛第一次恨自己耳力如此好。又啃了根鸭翅，逛到十字路口处，隐约听到小巷子深处一声女子惊呼，兵器碰撞的声音。
偷跑出来不能惹事，按耐住好奇，继续向前走，走两三步又退回来，一头扎进小巷子里。
隐约瞧见两只泛着绿光的眸子，因从小怕狼，吓的手心渗出薄汗，而人常有恶习，越怕越想瞧瞧是什么，不然心里不踏实，不过也许可能瞧清楚了，心便踏实的不蹦哒了。
小巷子极深，且是一条死巷子，弈洛一点一点往里走，捂着眼睛
透过指缝眯着眼睛看，待看清那绿森森的眸子是什么东西时一声大吼，冲了过去。
扯出丸子鸭嘴里的骨头射向黑衣大汗的挥着弯刀的手腕，一蓬鲜血喷溅。
被围攻的女子诧异回头，正是慕容子陌手下碧瞳。藏玉阁的“波斯美人儿”。
弈洛捡起弯刀一个旋身，刀尖抹过撕扯碧瞳衣裙的男子手腕，几个起落间五名黑衣男子尽数被放倒。
动作快的连武功上成的碧瞳亦未看清她如何出手。
弈洛右手扔下弯刀，左手依旧把半包鸭翅护在怀里，滴血未粘。
瞪了眼角落里窸窸窣窣啃着鸭翅的丸子，真像个白毛大耗子。
俯身扶起瘫坐在地上的碧瞳，“嗨，绿眼睛的姑娘，你还好吗？”
丸子窸窸窣窣的啃咬声顿了顿，碧瞳含笑抬头，惊道:“小郡主！”
弈洛点点头，突然记起自己带着面具，只露出嘴巴和眼睛，疑惑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碧瞳笑意染着悲伤，喃喃道:“看着像。”
弈洛摸了摸青面獠牙，这么丑，看着像是个什么玩意儿？
突然感觉到此处除了她和碧瞳还有一只狐狸的呼吸，生息全无。
回头愣愣望着地上的五具尸体，“我没下杀手啊，怎么都死了。”
碧瞳看着最近一具嘴角流着黑血的男尸，拢上衣襟，嫌恶地皱眉，“应该哪个府里的死士，任务失败，恐严刑逼供给主子留下把柄，服毒自尽了。”
弈洛失神的望着尸体:“若是……若是今日，你被抓是不是也会自尽。”
碧瞳笑笑:“当然，小郡主无须怀疑碧瞳衷心。”
弈洛摸着碧瞳长发心疼道，“不是。今晚我和小八说，你离开吧。好姑娘，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儿孙绕膝，闲话桑麻不好么。”
碧瞳误会弈洛深感惭愧，谎称:“郡主，我与燕王有不共戴天之仇。还望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凉王……”小郡主，他早已让我离开，只是我贪心地想远远地看着他，再看几年，也许一生。
弈洛看着碧瞳破碎的衣衫，解下外袍，不顾碧瞳挣扎裹住她，从荷包里摸出小药瓶，轻柔地给碧瞳包扎伤口。
把碧瞳扶在墙边坐好，“休息一会，等伤口血凝了我带你走。”
又翻出个黑色瓷瓶，拔下猩红的塞子，喃喃道:“没想到今日用到这药了。”
猩红的药粉撒在尸首上，尸体冒着泡泡，一会化作一摊血水。
“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做杀人的阴损勾当了。”
“小郡主，别，脏了你衣裳。”碧瞳挣扎推开要背她的弈洛，“小郡主回府把，不然王爷一会担心了，我休息一会自己回去。”
弈洛看着碧瞳挣扎着又裂开的伤口，点了碧瞳麻穴，背在身上，“去哪？”
“乌西巷。”碧瞳眼角湿润，她不是波斯人，全家只是西域的低等奴隶，最低等的奴隶，不如牲口值钱，常常被鞭子赶着呼来喝去。
丸子叼着根鸭翅窜到弈洛身前，两只前爪腾空站起，分明是讨抱的姿势。
弈洛翻个大白眼，“你偷吃了我的鸭翅还没和你算账呢，自己爬。”
乌西巷巷口，碧瞳眨掉眼角晶莹，“小郡主，就到这里吧，我叫人来接我。”
看着闷头继续向前走的弈洛，笑到:“小郡主，我真的有办法，您进去也多有不便。”
弈洛躲在角落看着碧瞳一段箫音引来两名女子把她接走，抱起丸子:“小狐狸，子陌哥哥把我护的太好，不知人间疾苦，也不懂他的艰辛。”
乌西巷巷尾别院，魏玉枫越窗而入，“碧瞳，前两日无意间得了只碧玉簪子，与你甚是相配。”
嗅到浓重的血腥，急道:“伤哪里了？”周身散发着杀意，“谁做的？”
碧瞳拉下卷起她袖口的手:“公子，碧瞳伤势不重，公子无须挂心。”
————
弈洛回到凉王府匆忙沐浴洗去血腥味，好多年没有自己擦头发，擦起来甚是焦急，胡乱揉了揉扔下锦帕，又担心慕容子陌发现她偷溜出府，捡起地上帕子继续把头发。
慕容子陌回府后弈洛特别乖巧地端茶倒水，侍候笔墨。
“洛儿，你偷跑出去吃鸭翅了？”某八舔舔薄唇。
……
当夜，弈洛被罚当做暖炉抱了一晚，压得手脚发麻。
第二日一早。
慕容子陌乐呵呵地吃着弈洛亲手做的早饭，“小丫头贤惠了，竟然早起做饭。”
换了朝服，转身对困得睁不开眼睛的弈洛道:“前几年这院子一直空着，未题名挂匾，以后我们长住这里，你今日无事想个名字，题个匾挂上。”
弈洛揉了揉眼睛:“嗯。”
慕容子陌下朝回来，望着小院大门上那块匾——贴切地说，应该是望着那块树皮，久久不能言语，上面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小侧院”！
伫立良久，进了小院，望着深潭边蹲着钓鱼娇小的一团，思绪回到几年前。
破旧的宫殿。
檐角挂着蛛网，朱漆大门退了色，仅余几排鎏金铆钉彰显着昔日庄严。
殿外，青草萋萋，石雕大狮子似乎恹恹的。
粉琢玉器的小娃娃，四五岁模样，扎着两只羊角包子头，长长的睫毛小扇子扑闪扑闪。背着只能装进娃娃的鱼娄，拿着鱼竿抱着鱼饵盒，见到远远走来的小宫女急忙躲进草丛，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葡萄般的大眼睛斜睨着绕着她飞的胖蜻蜓。
待小宫女走远，鬼鬼祟祟扒开草叶子，见四周无人，从草丛钻出，头上粘着几片草叶，似不放心盒子里的东西丢了没，打开盒子，胖嘟嘟的手指点了点盒子装着的几块梅子糖。
沿着隐蔽的小径，绕道宫殿侧门，许是此处少有人至，落花掩去泥土本色，一串歪歪斜斜的小脚印，一串落花浸出淡粉色汁水。
七八岁的男孩额上薄薄的汗水，吱呀一声推开残破的殿门，躲开簌簌落下的尘土，望见池子边小小一团身影嘘了口气。
抱起池边的娃娃，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怎么总乱跑？不知道危险么？”
“可是我想吃鱼，子陌哥哥。”娃娃紧紧抓着鱼竿。
慕容子陌看着那泫然欲泣的小脸，无奈道:“去墙角蹲着，哥哥给你钓鱼。”拿起鱼竿，嘴角抽了抽，那鱼钩上吊着块梅子糖。
嫌弃地瞥了眼墙角蹲着的那一团，掰了根树叉，在池边挖出几只蚯蚓勾住，斜倚着池子边的枯树干耐心等着鱼儿上钩。
上好的蚕丝钓线轻颤，水面荡出几圈涟漪，慕容子陌正要甩起鱼竿，唇角湿湿软软的触感。
小娃娃酒窝深深:“哥哥，你也吃。”手中一条蚯蚓。
慕容子陌拎起小娃娃领子扔到草堆里，凤眸眯着，咬牙切齿:“小洛儿！”
小洛儿从草丛爬起，拍了拍身上泥土，扑到慕容子陌身上:“哥哥，快钓鱼吃啊。”
……
“哥哥钓到没钓到没？”
“没再等等。”
“钓到没？”
“乖，再等等，鱼都被你吓跑了。”
洛儿嘟着嘴，“好饿啊。”又在河边撩起水。
慕容子陌无奈，担心小孩儿掉进水里，匆忙编了一只草蜻蜓给那吵闹的馋猫。
“哈哈哈……蜻蜓少了一只腿，子陌哥哥，你好笨！”包子小脸上，大眼睛弯成月牙。
洛儿看着好不容易钓上来的一条小鱼崽:“哥哥，这鱼儿这么小我吃不饱，放回去养大了再吃，好不好？”
慕容子陌耐着性子，捏了捏女孩胖脸:“这季节都这么小，多钓几只就能吃饱了”
“把它放回河里好不好，好不好？”扯过慕容子陌袖子擦了擦满是泥巴的手，又扯着袖子不停的拧，拧出一堆泥巴印。
“好不好？”
慕容子陌冷着一张严肃的小脸:“……好。”
“啊！”水花溅起一尺高。
那条小鱼鼓着肚皮在岸边翻腾，圆滚滚的身影不见踪迹。
“洛儿！”
——
慕容子陌抱着从浴桶抱出洛儿，擦了擦，扔在床上。
洛儿从床上爬起，瞪着慕容子陌:“你不许告诉月妃姨姨，不然洛儿要挨骂了，t^t敢说我今天就不和你睡！”
慕容子陌把帕子扔给洛儿:“自己擦头发！”坐在床边又拿了块帕子擦着手上水渍。
洛儿扯下头上的帕子，甩甩湿漉漉的头发，甩了慕容子陌满脸水，不怕死的又甩了甩，拱近慕容子陌怀里，不停滴蹭，嘟囔道:“你不给我擦，我就一直甩，你不给我擦，我就告诉月妃姨姨你把我扔进池子里。”
慕容子陌用锦被包住白嫩嫩的身子，抱在怀里:“不是放小鱼回去吗，怎的那么笨，自己掉进去了？”
小洛儿绞着手指:“呃……兴许我当时是想亲自送它一程……”
慕容子陌撇嘴，“那你落水时为何用力把鱼扔上岸？”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