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32章 第八章 重礼无言 3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影组一直在查探,但尚未查出。”

  青葙初听到乾王在宫中有耳目微有讶异,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乾王并非愚懦之辈,不会引颈待宰。皇宫是风云汇聚之处,他理应妥当布置,以便遇事提前应对。否则他又如何能在乾州平安当了这许多年的亲王。”

  阿穆思忖着说:“皇宫中虽风云变幻,但乾王好似一直置身事外。去年皇上处罚太子闭门思过,大臣们或弹或赞,乾王却一个折子也没递。年底回京面圣,皇上问起,他也未表明态度。太子派和贵妃派两边都想要拉拢他,但是他大多时都待在府中,闭门谢客。像是明哲保身的意思。”说到这里,面上带出些疑惑之色。

  青葙沉吟不语。乾王位高权重,征战沙场,杀伐决断,果敢狠历,绝不是畏首畏尾,胆小怕事之人。自己以前只知他能征善战,那是大大低估他了。从他严防奸细,安插耳目,冷观争嫡,乃至飞天塔力挽狂澜这些事,可见他运筹帷幄,步步为营,面上隐忍,胸有丘壑。他对争嫡作壁上观,或许有他自己的打算。

  青葙靠在几边,托着腮帮,玩味地笑道:“有趣。”她看了看阿穆,“你是怎么知道如此隐秘之事呢?”

  阿穆微微一笑,“我在京中负责处理影组与帮中的消息往来,所以知道一些。”

  青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知道的何止‘一些’啊!看来你在影组也是身居要职吧?”

  阿穆摇摇头,正色说:“我没有欺瞒公主,我只算是影组一个小小管事,知道的也是凤毛麟角,还有好多消息是用暗语传递,我就看不懂了。不过公主有了木符,以后影组上下绝不会对公主有所隐瞒。”

  青葙知道阿穆所说都是实话,微微点头。她手指抚着几上的纹饰,沉默片刻,说:“你在京城知道不少宫中讯息,我有两件事想问问你,你知道多少说多少便可。”

  “是,公主请问。”

  “第一件,太子被罚是怎么回事?”

  阿穆略想了想,说:“由头是因太子在服丧期间与宫女玩乐,触怒了皇上。”

  青葙暗思,太子才多大啊,就算与宫女玩乐能到什么地步?无非是吃喝打闹听歌唱曲罢了。再说太子服丧期其实已过,只要在自己宫中,松懈一些也不是什么大错,皇上何必对一个孩子如此苛责呢?这个由头似乎有点牵强。青葙思索着问:“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

  “这个我就不知了。不过,因为这件事,太子和贵妃两派斗得很厉害。自从卞贵妃生下二皇子,就越来越得势了。”

  青葙叹了口气,“做母亲的都会为儿女筹谋。不过,皇上不至于到废长立幼的地步吧?”

  阿穆面露诧异之色:“应该不会吧。我离京时太子已经结束思过,皇上还带他出游了呢。”

  看来这场风波暂时算是过去了。“还有一件……”青葙说了这几个字,忽觉此话不好开口,便沉吟不语。

  阿穆见她不往下说了,轻唤一声:“公主?”

  片刻青葙才缓缓开口:“你可知道关于韦王妃的什么事情?”

  阿穆一愣,随即明白青葙问的是乾王早先娶的那位韦王妃。她从青葙面上看不出她的心思,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那位韦王妃。可是转念一想,哪个女子不想多了解情敌一些,哪个女子不希望夫君心中最爱的是自己呢?但她在京中甚少听到韦王妃的消息,苦苦思索了一会,只好愧疚地说:“自乾王驻守乾州以来,韦王妃便和小郡王进宫做了人质。他们从不参与宫中事端,后来又住进月妃的观月轩中——月妃不大受宠的,影组并不太注意他们。只听说这次乾王进宫时,去观月轩中看望了他们。别的就……”

  看来她母子二人多是低调行事。青葙淡淡地说:“嗯,无妨,我只是随便问问。”

  “公主不用担心,您也是正妃,和她平起平坐的。”

  青葙呵呵笑道:“我担心什么?我只是好奇她是个怎样的女子,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危机四伏的宫中生活了那么多年。”

  阿穆听青葙似有怜悯之意,叹道:“这就是命吧,不得不认命。别说是她,就连乾王也是如此啊。”青葙心中思量,皇命难违,乾王不能抗旨不遵,可是他真的就认命就甘心吗?阿穆见她默然不语,提议道:“公主,你若是想知道详细的情况,咱们到了乾州,可以联系影组传回宫中所得信息。

  青葙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忙道:“不用,先不要联系。”她坐起身子,摆摆手,“此事不急,待我……厘清乾州形势再做打算。”

  阿穆知她有自己的安排,不再多问,应诺道:“是。”

  青葙卷起帘子,听见鹰唳之声,抬头望去,见高空中一只雄鹰盘旋待猎,转头又见车后军队中红旗招展,淡然一笑。

  落日西沉,映出半天霞光,将一望无垠的草原衬得妩媚多娇。青葙晚饭之后与沙力赫谈事,阿穆独坐车前,晃悠着双腿,这是她第一次心情悠闲地欣赏草原美景,前路平坦,胸中舒畅,无忧无虑。小儿嬉戏,牧人忙碌,青天碧草,红日艳霞,尽收眼底。她忽生出浅歌之心,便自腰间解下竹箫,轻启朱唇,吹起一曲《清平调》。曲调悠扬,欢欣愉悦,十分动听。几个孩子停下追逐,凑到马车跟前笑嘻嘻地听;几个少年少女也手拉手走过来,坐在车前草地上,托着下巴仰着头;不少妇人也停下手中的活计,围拢到马车前。若金和素戈锡玲也闻声而至,她在乾王宴席上听过这首曲子,只觉阿穆的箫声比乾王府的乐师吹得还要好听百倍,见这阿穆不仅人长得美,箫也吹得这么好,啧啧称赞。一曲吹罢,众人鼓掌,阿穆下了马车,微鞠一躬。

  若金跳上前赞道:“真好听!”

  阿穆微微一笑,“多谢二公主夸奖!”

  若金问:“你会不会吹我们莫奚的歌曲?吹一个欢快的,让大伙都高兴高兴。”

  阿穆低头想了一想,抬头笑道:“会一点儿,我试试吧。”

  说完便吹起一支莫奚民歌。这首歌是庆祝节日时常奏之曲,明快热烈,莫奚族人人人熟知。平时大家都听惯了弦琴雪胡弹出的曲调,今日听到竹箫的吹奏,别有一番滋味。锡玲到自己车上拿出一支雪胡,跑过来坐在阿穆身边,阿穆知她意图,将前音微微拖长,锡玲立即拉起雪胡和上,箫声轻柔,雪胡高亮,却十分融合。几名少年少女手挽手踏歌起舞,众人纷纷加入,渐渐围成一个大圈,蹦跳旋转,好不欢乐。木铎见若金也在其中,便也挤了进去,拉起若金的手,踢踏呼喝,兴致盎然。青葙与沙力赫听见乐声笑声,走出帐子,见大家跳得开心,也站在一旁含笑观看。

  此曲奏罢,锡玲又拉起另一支莫奚民歌。这个曲子阿穆也学过,是一支莫奚情歌,叫做《相思曲》,曲调热情洋溢,表达向心上人倾诉爱慕之情,草原上的男女常借此歌传情达意。她侧耳倾听,稍顷便以箫和上。那几名少年少女闻听换了曲子,相视一笑,脸对脸地跳起昆兹舞。昆兹舞模拟雄鹰盘旋飞翔之姿,以旋转为主要动作,通常几名女舞者在中央小转,几名男舞者在外围围绕女舞者快速跳跃旋转,当然也可一男一女对跳。众人所围大圈渐渐散开,自跳一处。木铎与若金也跳得兴高采烈,逐渐被众人簇拥到中央。木铎见若金舞姿灵动,神采飞扬,不禁心旌神摇,也围着若金跳起昆兹舞。若金跳得高兴,也足下轻踏,随之旋转。木铎越转越快,越转越快,似要把若金圈在当中。大家从没见过木铎跳过这样的舞,不少人停下舞步,退后观看,圆圈中央渐渐只剩下他们二人。

  阿穆自从青葙过来,一边吹箫,一边留意着青葙的举动。青葙起初还面带笑容,看到木铎跳起昆兹舞,笑容便消失了,此刻忽然向阿穆一望,摇了摇头,不着痕迹地做了个“停”的手势。阿穆心思急转,忽然箫声陡变,声声悲切,闻之欲泣。锡玲一愣,不由停下了手中雪胡。众人也都从木铎身上收回目光,惊讶地转向阿穆,不知为何一曲未了就变了曲子,且奏出如此伤悲之调。

  木铎本正在旋转,却蓦地停下,右膝微微一弯——此时恰逢阿穆箫音陡变,锡玲雪胡停歇,他不由愣在当场,还保持着膝盖微弯的姿势,似要单膝跪地。若金也是一愣,停下脚步,走到青葙身边。木铎看见若金离去,才醒过神来,忙站直身子,又尴尬又窘迫,也不好意思再纠缠若金,便默默走到锡玲身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在天色昏暗,没人注意。沙力赫见此情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阿穆吹完了这支曲子,众人都感怀其悲切之情,一时竟无人言语。木铎气冲冲地骂道:“什么糟曲!难听极极!”木铎说的是不甚标准的梁文。

  阿穆从容轻施一礼,“莫奚乐曲我是不大会的,吹不下去了,只好拣了一首我练得熟的梁曲。还请将军原谅。”阿穆只会说少许莫奚语,见木铎说的是梁文,便也用梁文相答。锡玲忙起身译给木铎听。

  木铎一瞪眼,若金走过来说:“你干嘛生气?我觉得很好听啊!”若金这么一说,木铎便不好发作了。若金是第一次听到此曲,转头用梁文问:“阿穆,这首曲子好听是好听,只是太悲了。”

  阿穆说:“这曲子是说男女相欢却未能相守,枉叹佳期如梦,故称《枉佳期》。所以曲调悲凉。”若金愣了一愣,心想这个曲子说的不就是我和韩岭么?便没有心思再聊了,拉了素戈锡玲回帐去了。

  青葙向沙力赫道:“赫叔叔,天色不早了,请回帐歇息吧!”沙力赫应诺,招手把木铎叫走了。众人也都散去。

  青葙与阿穆回到帐中,阿穆歉疚地说:“公主,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不该在此吹箫吗?”

  青葙温言道:“你没做错,只是锡玲不该奏那支情歌。还好你机灵,及时换了曲,不然又是麻烦。”说完也不点灯,和衣而卧。

  阿穆在青葙对面躺下,心里纳闷。她想起锡玲奏的情歌,又想起木铎伴着这支歌跳的昆兹舞,忽然轻呼出声。

  青葙在黑暗中幽幽开口:“其实我只是希望不要让赫叔叔难堪。他们从小一块长大,以若金的性子,如果喜欢早开口了,不会等到现在。唉,可惜木铎看不透。你虽明白了便仍当不知道,我只望木铎有一天自己想清楚就好了。”

  阿穆低低应道:“是。”心中暗暗数落自己不够沉稳,以后不可如此大惊小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