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60章 第十八章 虎落平阳 1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三日后,乾军返回乾州,桂秉一直随军,在返乾途中,已遵照卞太后的旨意将乾军逐步分派于沿途及乾州周边,只有黑虎军一万人及韩义麾下一万余人回到了曜城。若金率红鹞飞骑尾随乾军,不日抵达曜城,于乾军大营之北数里处扎营。若金留素戈统领红鹞飞骑,素戈本就是副将,上次若金不在时由她暂领军务,管理有方,下层军官都听她的。

  乾王刚到曜城,桂秉便送来朝廷催促动身的旨意,看来卞太后是担心乾王故意拖延。既然已经决意进京,乾王不愿在此时引得卞太后生疑,便集齐一百名忠义死士,决定立即出发。若金刚回到青园,正准备就寝,阿穆过来传话,便连夜收拾行装。钟铄日间在军中听到乾王安置逐项事宜,才知道若金就要赴京了。他虽不知其中内情,但也隐隐猜到了朝廷削藩的意图,知此去京城,凶险无比,心中惶惶不安。他飞快将手上事务处理完毕,跑到红鹞飞骑大营,然而若金已然离去,他只得黯然回城。

  回到家中,他心绪不宁,无心做事。在院中练了一套刀法,也疏漏频出。他叹了口气,坐在井边。井水如镜,映出新月如钩。他忆起去年自己与若金在院中比试刀法,若金就曾坐在自己坐的这个位置,眼中笑意晏晏,耳下金叶灿灿。后来自己又与她在青园比试踢毽,自己不慎落入水中,若金开怀大笑的模样,至今难以忘怀。如果她可以永远这么开怀,自己情愿落水不起。

  他忽地站起,疾步出了后门。青园后门紧闭,他推了一下发觉上了锁,便犹豫不前。小巷空荡,四下静谧,不知站了多久,忽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月光温柔,映得若金如梦似幻。

  两人都吓了一跳,几乎同时开口:

  “你……”

  “你……”

  钟铄望着若金,她眸中星光闪动,金叶耳环在颈边微荡,一时失神无语。若金问:“你大半夜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钟铄总不能说我想翻墙进去,便反问道:“你又做什么?”

  若金直言道:“我明日要出发去京城了,想去与你道个别。”

  钟铄不妨若金如此坦诚,微微愣怔,道:“我也是。”若金见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碰到一处,会心一笑。钟铄接着说:“宫中人心险恶,你要多加提防。”

  若金不屑地说:“我才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战场都拼杀过一回,还怕那一个小孩子?”

  钟铄忧心忡忡地说:“你这样的性子,才叫我担心。皇宫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更比战场凶险万分,步步陷阱,重重暗箭,你最不善应付这些阴谋诡计。一定要记住,不可逞强,不可张扬,遇事莫出头,不要胡乱结交朋友,尽量不要单独出门,在宫中少说话少走动。凡事要和王妃商量,听乾王殿下和王妃的话。”

  若金知钟铄不是多言之人,这会儿杂七杂八说了这么多,倒像青葙每每嘱咐自己的样子。她知道钟铄是放心不下自己,虽然觉他有些罗嗦,但心中暖意融融。若金笑着说:“你放心吧,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钟铄沉默片刻,低声开口:“你……你到了京中,可不可以……”此话出口,钟铄又觉不妥,话没说完便住口不语。

  若金等了半晌,见钟铄再没接着说下去,问:“可以什么?”

  钟铄闷闷地说:“没什么。”

  若金疑惑地看着他,“你今天好生奇怪,一时罗里罗嗦,一时又吞吞吐吐。”

  钟铄望着若金,眼神灼灼,“千万珍重。我在乾州等着你平安归来。”

  若金从小是个疯惯了的人,又过了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从来只以为青葙是唯一肯守候她回家的人,而青葙出嫁后也不可能再为她守候家门了。此刻钟铄的话让若金发觉,在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乾州,竟还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在此等候自己,让她倍感温暖。她忽然觉得这个冷冷清清的青园,也有了家的味道。

  乾王与桂秉一行离开乾州,南下赴京。正是初春时节,草长莺飞,桃红柳绿,景色宜人。若金之前从没有到过乾州以南的地界,这次一路南行,颇觉新鲜。

  青葙兴致就没有她这么好,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到了驿馆,备好饭菜,青葙似乎食欲不振,只略吃了几口,便回房休息了。

  乾王随她回到房间,见青葙正斜倚在床上,眉宇间有淡淡忧色,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见乾王进来,坐起身子。乾王坐在床边,关心地说:“你这几日总是吃得很少,是不是旅途劳顿,还是饭菜不合口味?”

  青葙犹豫着说:“不是。我只是吃不下。”

  “你生病了?”青葙摇头。乾王又猜度着问:“是不是担心京中之事?”

  “我……”青葙看着乾王,欲言又止。

  乾王宽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心,万事有我担着呢。”

  青葙低头默然,半晌轻声开口:“三郎,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乾王开玩笑地问:“好事还是坏事?”

  青葙叹了口气,“现在看来,不算什么好事。”她起身看屋外无人,把房门闩上,乾王见她如此小心,脸色也凝重起来。青葙回到床边,望着乾王,脸上泛起绯云一片,目光里三分娇羞三分喜悦三分忧愁,“三郎,我……我有了身孕。”

  乾王惊喜万分,“这是大喜之事啊!”

  “你高兴吗?”

  乾王眼眸闪亮,将青葙拥入怀中,“怎么问这么傻的话,这是我们的骨肉啊!我早就盼望你为我添枝散叶,如今天赐麟儿,我不知多欢喜呢!几个月了?”

  “三个多月了。”青葙从乾王怀中抬起头来,眉头微蹙,“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等入京之后就遮不住了,定会被卞太后发觉。”

  乾王这才明白青葙忧心之由。当年,他赴任乾州之时,妻子韦氏正身怀六甲,当时的皇上,自己的父皇,以照顾韦氏及腹中胎儿为由,宣韦氏进宫扣为人质。青葙虽不知当年细节,但她接到圣旨时起,必然料到了这种可能。如果青葙是只身一人,离京的机会还大些,但若卞太后知晓青葙有了乾王的孩子,很有可能也将青葙母子扣为人质,以逼迫乾王撤藩。乾王心中也是一沉,但脸上仍挂着笑容,“青葙,不用怕,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们母子,不会再让十年前的事情重演。你安心养胎,不可费心劳神。”青葙见乾王面容镇定,目光坚毅,稍稍定心。乾王柔声问:“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青葙摇头,“总是想吐,没有胃口。”

  乾王笑言:“好歹也要吃一点,不然我们的儿子会责怪他的父王没有照顾好他和娘亲。我让厨房做一碗开胃的酸梅汤好吗?”

  青葙被逗乐了,“不必,驿馆人多嘴杂,不要如此张扬,免得走漏风声,我还是想能多瞒一日是一日。就叫些点心好了。”乾王出门喊来随从,吩咐下去。青葙笑问:“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如果是女儿呢?”

  乾王哈哈大笑,揽过青葙,“是女儿更好。我早想要个贴心的女儿了。”

  为免青葙劳累,乾王命缓速行进。又加上听闻裴家军已经控制恩州,众人更加小心,在路上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京城。果如乾王所料,到城外近郊便接到旨意,令乾王将所带兵士留驻城外。乾王便命手下驻扎在京郊驿馆附近,带了韩岭及几名贴身侍从进京。桂秉见已到京城,便放心先入宫复命。若金是第一次进京,坐在马车中,卷起帘子,饶有兴味地四处张望。见城门高大,街道笔直宽阔,并排走上五六辆马车也绰绰有余。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两边店铺林立,高楼飞阁,一片繁华景象,比曜城还要热闹十分。京城中人早就见惯了各种华丽的车轿,若金他们的马车甚为普通,无人理睬,仍是各行其道。若金见路人悠闲说笑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被连绵战事所累,不禁感叹说:“将士们在沙场上拼死力战,而这些人却好像事不关己。”韩岭骑马跟在若金马车旁边,笑道:“那是当然。只要没打到家门口,老百姓们关心的都只是自己的小日子。”

  到了王府,管家早已在门前等候。乾王虽久不在京城居住,但管家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这里与乾王在曜城的府邸不同,地方不大,没有那么开阔疏朗,倒有些青园小巧玲珑的感觉。若金住在王府东院,一进小院,哑然失笑,这里尤其与青园相似,也有叠石假山,也有金鱼小池,仿佛又回到了青园一般。乾王到了王府,稍作休整,便上书请求面圣,不久,太后派人传来口谕,三日后入宫封赏。

  因尚在大行皇帝服丧之期,众人进宫前都换了素服。韩岭与管家亲自驾车将乾王、青葙与若金送到紫禁城的东熙门外,三人从便门入,至卞太后所居的天极殿外等候传唤。青葙站在殿门边,望着那两扇沉重的红漆大门,想起自己来京朝贺那年,袁皇后就是住在此宫,当时袁皇后就是在这里接见的自己,她温文尔雅,和蔼可亲。不想短短六年间,人事剧变,物是人非,当年自己是座上宾,而今却成了待宰羊。如果袁皇后仍然活着,先太子没有死去,那么她如今该是玉玺的主人吧。若是这样,自己、乾王,乃至大梁的命运,都会不同吧。青葙不由转头,遥望天极殿前方的昭日殿,那里本是先皇寝宫,是紫禁城中最高之处,即便从如此远的距离望去,仍然让人感觉巍峨壮观,气势宏伟。晨阳照在昭日殿前的白玉台阶上,白晃晃地灼人眼。那里流过多少血,只有这默然无声的昭日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