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僻静,雨声疏落不绝,更有萧肃之意。
窗前有松影,天色阴沉得厉害,明明是午后,看着却像黄昏了。
见陆泽胳膊上缠了布条,还坐在桌前闲适的用另一只手端着杯子喝茶,萧央就气得想打他,忍了几忍,也不理他。
陆泽倒是很忙,不停的有人来找他回禀事情,他就坐在堂屋,说话声音稍大时,萧央在次间都能听得到。明明他的官职也不高,怎么管的事情倒是不少
萧央腹谤,他坐在那里不说话时,倒是真的很能唬人,思路清晰又果决,怪不得徐安道要重用他了。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端了饭菜上来,有炖的河鱼和虾仁豆腐,还有一碗白粥,等陆泽从堂屋过来时,见饭菜一点儿没动,就笑了笑说:“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原来身上还是有肉的,可比现在这模样好看多了。”
萧央淡淡地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陆泽看了她一会儿,笑道:“不用我管”他声音冷下来,“萧央,你长本事了啊你小时候气我,我都是怎么管你的,你都忘了吧”
萧央气得灌了自己半壶茶,他还好意思提小时候呢,小时候他将她驮到高墙上,任她怎么哭也不管她,她喜欢吃浇了蔗汁的冰碗子,他就让人将蔗汁都扔了出去,还将她养的乌龟拿去炖汤喝他跟天底下最讨人厌的哥哥没有什么分别。
她冷笑道:“你还想怎么管我我现在要回去了,反正你也不把我当作你的妹妹,那就不当好了”
陆泽喝了口茶,“那你现在就自己回去。”说完就真的命人将门打开,还说:“让萧六姑娘下山,萧家的马车扣着不许走,丫头也不许带,就自己下山。”
外面还下着雨,夏天的雨势大而急,萧央眼眶发红,抬腿就去踢陆泽,陆泽也不躲,让她结结实实的踢了一下,才说:“好妹妹,别跟我闹了,等雨停了我就送你回去。”
这时有人匆匆进来,见萧央也在,就没说话,陆泽跟他去了堂屋。那人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萧央走近了细听,才隐约听他说:“好像早有准备,不只是锦衣卫,竟然还调动了巡防营的人定然是发现什么端倪了,知道此事与南越王的人有关,这是要一锅端”
陆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有人露出风声了”
“绝对没有,这个属下还是敢担保的。”那人顿了顿,又说:“大人您是不是应该赶紧离开锦衣卫很快就会查到这里,若是让摄政王发现您的身份”那“陆泽”这个人只怕就会不存在了。
他在暗处,的确不能让重渊知道他曾是南越王的幕僚,南越王还有不少势力在他手上,若让重渊顺藤摸瓜的查下去,只怕连他楚家人的身份也要被揭开。
他面色冰冷,他好像真的杀不了他
那就只好先不杀了。
他起身回到次间,看着萧央道:“重渊是不是派人看着你了”
萧央听了就皱了皱眉,陆泽叹道:“罢了,问你也没用。他一会儿就要过来了,让他送你回去更安全些。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嫁给他的后果,他是摄政王,而小皇帝终要长大的,他除非篡位,否则难有好下场。”
马上有人进来给他披上披风,簇拥着他迅速走了。
天色阴沉得吓人,黑云压谎,可她也不能将二哥说出去,如果他知道她二哥就是陆泽,他会怎么样
重渊看着她,逐条说出他的猜测,“你很信任他,很确信他不会伤害你,就不会是被人劫持的。你从严府出来时,是与陆大太太在一起的,而陆大太太还未出城就转头回府了,所以让你上主神山的是陆泽吧陆泽与南越王渊源颇深,或者他其实就是南越王的幕僚,而他才来京城没多久,你怎么会与他相识另外,他是陆家的外室子,他十一岁之前陆家甚至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很笃定,“楚家二公子,你的二哥,如果没死的话,恰好与他年岁相当。”
萧央简直是掩饰不住的惊愕了,他怎么会知道
重渊不动声色的继续道:“昌阳口堤坝突然有一段崩塌,就是他的手笔,下游的村庄都被淹没了。”
萧央心绪纷乱难言,控制着手不要发抖,半晌她才听自己问:“那些百姓怎么样了”
这时肖宴走进来,在重渊耳畔低声说了什么,重渊看了萧央一眼,说:“你想知道就听一听吧。”
过一会儿,就有人隔着门帘过来回禀,萧央觉得这人的声音很熟悉,听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人就是那个弑兄杀弟的济阴侯翁海,他的声调有些奇特,是带着略微的沙哑的,他声音低沉,却很清晰,“张士安在锦衣卫找到他时自尽了,留下一封血书。”
肖宴将那封信递给重渊,重渊展开来看,看字迹并不是匆忙书写的,工工整整,还有不少的遣词造句,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信中说是摄政王逼他死的,他发现昌阳口堤坝有问题,才想告诉皇帝,但摄政王却将堤坝崩塌之责安在他身上,还要诬陷忠良,他不愿因权势压迫而死,愿为百姓苍生而死
重渊看了没说什么,将信放回去。
肖宴也看见了,冷声问翁海,“简直颠倒黑白这封信还有谁看到了”
“许多人。”翁海声音平稳,“当地知州和督察院几位大人都看到了。没有张士安这个人证,要想证明是徐安道派人动的手脚很难,徐安道从不与人通信,说话也都是在密室中,没有任何证据。不过幸好早做了准备,下游百姓撤离及时,只是房屋财物损失较大。”
重渊“嗯”了一声,让他们下去。
萧央脸色发白,微微抿着唇,可能是因为内疚不安,身上透出一股淡淡的疏离,仿佛又回到了她刚刚恢复记忆时的样子。重渊沉默,他好不容易才将她原来的性子养回来些。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又不想跟我说话了”
萧央说了句:“不是。”
真的不是外面还下着大雨,廊下是一片翠竹,屋子里显得十分安静,她咬了咬牙,突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时却又停下了,她是想抱住他的腰的,但刚刚鼓起的那点儿勇气似乎用尽了,她的目光正好落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停了一会儿,觉得尴尬就要回去,却被重渊一把握住她的手。
靠近她说:“不能半途而废。”
萧央却想半途而废了,他身体很热,几乎是热的发烫的,她有点儿害怕了,就小声说:“我外面雨好像小了些,该回去了。”
重渊突然低下头,揽住她的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抵着她的后脑勺,然后就吻了下去,含住她柔软的唇瓣,慢慢深入,他将她整个身体箍在自己怀里,香软滑腻的,听她抑制不住的微微喘息,他眸色渐深,禁锢在她腰间的大手搂得更紧了。
他足够的耐心和克制,他停下来时,萧央仍忍不住发抖。
他呼吸炙热,滚烫的大手移到她细嫩的后颈上,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里,他声音低沉,突然道:“我毕竟大你很多,你还年轻时,我可能就已经老了,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会不会离开我”
那次他看着纪允坐在她对面与她下棋,一个年轻出色的男子,小姑娘都喜欢那样的吧,现在还不觉得什么,可再过十年,二十年,不知道她会不会嫌弃自己
他有些自嘲,他竟然患得患失了,可能是太害怕失去了,在她面前时,他其实是有些卑微的,只是她浑然不觉罢了。
萧央觉得惊讶,怔怔的摇摇头,她怎么会嫌他老呢
好像他之前就问过她一次,她是没放在心上的,他竟然很介意她的回答么她突然觉得他有些好玩儿了,眉眼间都透出笑意来,笑眯眯的说:“你老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重渊也知道自己是被这个小丫头笑话了,她现在还敢笑话自己了,以前她还敢喊着他的大名说不用他管呢,她的性子又慢慢生动起来,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窗外的雨慢慢小了,他叹息说:“得送你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