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刚放寒假，程意青带了个女人回家。
她并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总之陆殊颜清楚的记得，那是个漂亮的女人，纤细的脖颈像是高贵的天鹅，高挑而美丽。
“颜颜，这是岚姐姐。”程意青没说什么，拉过陆殊颜介绍身旁的女子。
她微微撅了嘴儿，卷翘的睫毛扑簌着，一双大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女人捏了捏陆殊颜的脸，笑道：“这是颜颜啊，好可爱。”
“姐姐好。”女人的年纪，她的确可以叫姐姐。
“真乖。”她挽住程意青的手臂，问他：“我们中午吃什么呢？”
他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笑道：“去‘唐宋’吧。”
“好。”美丽的女人笑了笑。
陆殊颜从未有过的失落。
像是心里的东西被一下子掏空了，恐惧、茫然一下子将她包围。
已经是十五岁的女孩子，有了满腹的葱茏心事。陆殊颜长高了，也渐渐出落了少女的青涩，她的脸是标准的萝莉脸，看起来年纪比实际年纪小一些。
“颜颜，去换件衣服吧。”他摸了摸她的头，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转身嗒嗒的跑上楼去。
换了一身干净的的黑色羽绒服，带了顶红色的帽子便下楼来。
唐宋，是明禧旗下唯一的餐饮品牌，很是中式的装潢，灯笼红木，回廊曲折，琴瑟和鸣，极有诗意。
唐宋离家不远，走路也只需要几分钟。不用开车都可以。
路上，前方的一对璧人不紧不慢的说话，后方，孤零零的黑色身影缄默无言。
英式街道，路旁堆积了未化的残雪，化雪的天气，陆殊颜的手指冰凉。
她本是天生容易手脚寒凉的，外面这么冷，她把手揣在羽绒服的口袋里，微微哈出一口白气在空气里缥缈消失。
很快便到了唐宋，开了雅间，她这才暖和了一些。
服务员也是穿了一身襦裙，水蓝色的色彩看起来很是舒服。
程意青把竹简样式的菜单递给身旁的女人：“你看看想吃什么，不用客气。”
女人笑着接过来，道：“琉璃珠玑。”
服务员记下，看向女人。
“左宗棠鸡。”这是一道美式甜酱和鸡肉的结合，是地道的美国菜，和左宗棠没有半毛钱关系。
想了想：“算了，把它换掉，换成翡翠玉扇。”其实就是油菜心加上水发玉兰。味道不错，胜在卖相极佳。
“佛手金卷。”
“红梅珠香”鸽子蛋和虾肉的完美结合。
“白扒鱼唇。”
陆殊颜暗暗白了一眼，满汉全席的节奏啊，每道菜都是满汉全席的名菜。
女人顿了一顿，看向陆殊颜：“颜颜，你要吃什么？”
“你随意就好。”陆殊颜对于唐宋的大厨还是很有信心的。
点完了菜，上的茶是白毫银针。
上品白茶，原产地福建。
茶是程意青要的，知道陆殊颜最爱喝的就是白茶。
陆殊颜没说什么，拈着茶杯小小呷了一口，满口馥郁清香，小脸上满满都是享受。
“嗯，真是好茶。”女人喝了一口便道。
陆殊颜暗暗讥诮一声，你会喝茶吗？这可不是咖啡，进嘴就知道的。
陆殊颜这倒是猜得准，女人的中文名叫顾西岚，十七岁随母亲移民美国。父亲是顾氏的总裁，父母离异后便随母亲去了美国定居。父母离婚的原因，是因为顾西岚的父亲在外面养了女人，替他生了个儿子，取名顾南辰。当然这是后话了。
顾氏和明禧，是多年来的生意伙伴。
一顿饭，吃得陆殊颜浑身不自在。
看着顾西岚对着她的青叔叔一番卖乖，她只觉肺都要气炸了！
这个女人真是讨厌！
小萝莉愤愤然的吃饭，她要多吃饭，长高点！才不要被这个女人比下去呢，哼！
想着狠狠扒了口饭，白扒鱼唇在嘴里满口生香。
琉璃珠玑她也比较喜欢，想着多吃了几口。
程意青注意着她的变化，全程不怎么说话，只顾着埋头扒饭。他的点漆一般的眉眼闪过沉思。
半晌，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心里滋生，淡淡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开心？
顾西岚没有察觉，还在一个劲儿的用公筷朝他碗里夹菜。
程意青的思绪一时间飘远。
吃完饭，程意青让沈季送顾西岚回酒店，自己则领着小萝莉回家。
路上。
小萝莉走在他身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拉住陆殊颜，捏了捏她的脸蛋，滑嫩的手感让人很是喜欢：“颜颜，你怎么了？一直闷闷不乐的？”
她抬头，大眼睛里挂了些水花，卷翘的睫毛也沾了水，她撅着嘴，道：“你是不是不喜欢颜颜了？”
他一愣，随即到：“怎么会呢，你是青叔叔的女儿啊，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她心里一绞，扒开他的手，独自走在前面。
眼泪终于往下掉了，落在黑色的街砖上泛着冷光，鼻翼和嘴里冒出白气，咬着下唇死死憋住。
程意青想要跟上她，小萝莉听得见他的步伐声，拔腿就跑。
一路飞奔回了家，进门脱了鞋子便上楼，脱了羽绒服便把自己锁在衣柜子里。
抱着膝盖缄默良久。
耳畔是程意青的那句：你是青叔叔的女儿。
她才不要当他女儿！谁愿意当谁当去！
他找到她，想要让她出来。
“我不出去。”她看了他一眼，那悲伤而怆然的神色看得他心头一颤。
他，做错了？
“颜颜乖，出来好不好？”他低声哄她。
“你走，我不要看到你！”她拉过衣柜的门，闷声闷气道。
他无奈扶额，小萝莉脾气其实不小，只是看起来很乖而已。
“出来，嗯？”
“……”
他想要拉开衣柜的门，可精明的小萝莉早就让人在衣柜内部上了锁，除了从里面打开，外面是不可能的。
程公子竟然被一个萝莉摆了一道。
“颜颜……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就告诉青叔叔，谁欺负你了？”
“你！”小萝莉软糯的声音带了些怒意。
“我怎么了？你说啊，青叔叔一定改。”
“……”里面没了声音。
“颜颜……”
就这样耗了一个多小时。
他很想把衣柜门打开，可是上了锁根本不可能。
里面没有多少氧气，呆久了会窒息。
程公子显然高估了衣柜里氧气的含量。良久没听到陆殊颜的应答，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门锁得结实，他一时无法，只得用脚踹。
终于，门打开了。
拉开，里面是陆殊颜青紫的一张小脸。
他顿时无法淡定，慌忙把她从柜子里抱出来，放到床上，按手机键的手指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喂，程公子有何吩咐啊？”那头传来白珏懒洋洋的声音。
“赶紧过来！立刻马上！”他几乎是咆哮着，对着电话那头的白珏道。
白珏一听就知道又是小萝莉出事儿了，除了程公子护的跟宝似的那个小萝莉，白珏想不出其他人能让一向以淡定冷静的程公子变成这样。
“好。”他立刻收拾了一番，丢给爱妻一个等我的表情，飞快的出了门。
两个人住的进，只隔了一两百米。
他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发凉的小手，呼吸微弱几乎感受不到。
他从未有过的慌乱。
“颜颜，你千万不可以有事。”
白珏赶到时，看见床上的小萝莉，在看了一眼那被踢坏的衣柜门，便猜出了个大概。
检查了一番小萝莉的情况，做了紧急处理，别墅里有间专门的医疗室，替陆殊颜扣上氧气罩，白珏这才松了口气。
“你这是干什么了？”白珏一边收拾一边道。
“……”他现在不想说话。
白珏耸耸肩，交代了一些注意的事宜，便离开了。
程意青看着床上苍白而虚弱的她，面色白的清透，唇色很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化成一道光消失。
再也追不回来。
患得患失。
这样的陆殊颜，没有了往日的灵动生姿，黑丝绒一般卷翘的睫羽合着，窗外下起了鹅毛大雪，灰暗的天空低沉而死气。
他现在好想她的眼睛，有着灼目的光芒。
可入目是紧闭的双目。
那一刻，他真的害怕失去她了，恐惧感油然而生。
“颜颜，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颜颜……”
她终于还是醒了，黑珍珠一般的大眼睛眨呀眨，看见他随即又别过头去。
“颜颜。”他面露出欣喜的神色。
“颜颜，下次不可以这样做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他朝她说着，她转过头来看他。
“真好。”她看着这样的程意青，虚弱的声音说道。
“没有下次了！”他突然道。
“……”她不说话只是看他，撑起来坐好，看他的眉眼和嘴唇。
一切都这么好。
现在已是傍晚，窗外还在下雪，却小了许多，云层也多了几抹霞光明亮的色彩。
“颜颜……”他猛地将她抱在怀里，喃喃道：“没有下次了……”
因为，我会心疼。
真的很疼。
“嗯。”她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逗笑了，点点头。
“我饿了。”
“想吃什么？”
“想吃你下的面。”
“好，我这就去。”他起身，下楼去了。
陆殊颜却清醒得很，她知道，这才只是第一步而已。
至少，青叔叔已经开始在乎她了啊。
陆殊颜，你有进步。
从那次之后，程意青再也没有带女人在她面前，而顾西岚，也失去了和程意青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