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重量 第15章 拒绝
作者:荣婕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詹姆生审慎地看着安然,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摇头,严正地说:“安然,沛沛不是你的私有财产,她有被追求的权利,也有比较选择的权利,即使是不想要的,也要她出于本意、自己拒绝,你不该代她做决定。我其实看得出来,沛沛是真的在意你,我从没见她这么乖、这么听谁的话,但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尊重她的独立意志。”

  “所以?”

  “所以这份合同不必看了。”詹姆生将合同按着它来时的轨迹推还给霍威,“对不起,霍威先生,我这次回国其实主要是为了求一个感情的结果,其他的事暂时顾不得了。”

  对于桌上的这份合同,霍威不知道该收回来还是不该,询问地看向安然。

  安然耸耸肩:“那就没办法了,让她自己跟你说吧。”

  詹姆生觉得安然这话说得奇怪,侧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姚沛正从辅助服务区走过来,袅袅婷婷地,又优美又高贵,那高昂的纤长脖颈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窈窕的体态如月光下静悄悄的凤尾竹,甚至连高跟鞋敲击地板的每一下都如同交响乐里最浓重的音响,声声打在他的心上。

  把詹姆生的一切反应尽收眼底,安然揉了揉额头,挥手示意霍威离开,然后抢先站起来,远远地就朝姚沛使眼色:“沛沛,衣服弄干净了吗?刚刚那个服务生好像只洒了些冰水在你身上,没事了吧?”

  嘿,反应蛮快嘛!姚沛笑起来:“没事没事,你看,一点痕迹也没有。”

  “那坐吧。”安然往旁边移了一个位置,把詹姆生的对面让给姚沛。

  姚沛坐下来先对詹姆生笑:“生哥,不好意思啊,刚刚出了一点小事故。”

  詹姆生没接这话,伸手指指桌上没动的杯子说:“你的奶昔估计也不凉了,要不换一杯吧?”

  “不用,生哥,这个常温也好喝。”姚沛一边说一边就着吸管大大地吸了一口,赞叹说,“真好,就是这个味儿。”

  詹姆生神色温柔起来,回忆说:“记得我以前在嘉义中学读书的时候,你经常到学校门口等我,哦,你当时还在读小学,放学要比我们早,通常要在门口等一个小时,夏天小鼻尖都是汗,冬天冻得脸蛋通红,你说你,明明看起来那么聪明的孩子,就只会傻傻地守在门口,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寒暑。你那时最喜欢麻酥糖,我还记得你那个粉色的绣着小花的双肩包里,除了算数书、识字书和作业本外,总要装很多麻酥糖,远远地一看见我出来就开始往出掏,然后小心地捧给我,我当时是又心疼又觉得温暖。”

  “那时候,生哥你对我来说就像天使一样,又温暖又强大,好怀念当时的感觉。”姚沛看着詹姆生的眼睛,接着他的话静静地说,“城里孩子生活环境比较封闭,没什么朋友,姚罡嫌我小,不爱理我,班上虽然有同龄的孩子,我又嫌他们幼稚,也玩不好。每天最盼望的事就是放学后到嘉义中学门口等你,等的过程虽然又枯燥又无聊,但最后能见到你,就觉得再长的寂寞都有了意义。”

  詹姆生被往事弄得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姚沛的头发,软声说:“你才是天使,沛沛,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一个最倔强又最招人疼的小天使,我那时还责怪姚罡对你太差劲,心想你如果是我的妹妹,我一定当成宝贝养着。”

  “我了解。”姚沛附和说,“我也有过这种念头的,我也曾幻想过和生哥永远一起生活……”

  这一句话简直让詹姆生喜出望外,就好像漫漫长夜中踽踽独行的人,在最深重的绝望里,乍然看见了璀璨的启明星,刹那间每一个细胞都吸满了希望的水,整个人是说不出的畅快淋漓。只是快乐还没来得及蔓延,就被风流云散尽了,只听姚沛继续说——

  “除了生哥,我还想象过和姚罡、和江雪永远在一起。当然,这样想得最多的还是我的父亲母亲,当时太年幼,我必须仰仗他们才能生存,那个时候他们就是我的天,我无论在精神上还是生活上都对他们极度依赖,可是随着我慢慢长大,学会了很多事情,他们就慢慢地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关乎生存了,到目前为止,他们虽然依旧重要,却无可避免地要移出我生活的重心。每个人都必然是经历了过去,才能成为他现在的样子,可现在不是过去的直线延伸,某个阶段过去了,生命就会打开新的局面,开始另外一种生活。”姚沛凄然地看着詹姆生,轻轻说,“这样说话好没良心,可是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发展的。你看,生哥,你看现在的‘相约九点半’,它哪里还像我们回忆里的地方?历史向后,现实向前,这是时间的节律,所以,回忆,我会认真记住,却,留它不住。生哥,我们往前走吧,好吗?”

  好吗?詹姆生很想潇洒地说一声好,却满嘴苦涩,难以成言。姚沛终究是拒绝了他,在他甚至还来不及开口的时候。她的拒绝,温柔隐晦,却足够坚决,詹姆生知道,她根本就没留给他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詹姆生饱含温情地细细打量着姚沛,他从来都知道,她打小就是一个漂亮、活泼、没心没肺,甚至有些张扬跋扈的孩子,她理应不管不顾、自私自利,却如何能够说出这般委婉善良的话?如此仪态万千,还是记忆里那个又刁蛮又任性又爱使用暴力,得理不饶人、无理辩三分的小孩吗?不,不是了,可是,又是谁让她变成了今天这般模样?姚沛乍一开口时喜悦的笑容早已僵在了唇边,詹姆生用力地捏着手指,直到听到骨节叭地一响,才回过神来,哑着声音说:“我明白了。我属于已经过去了的那个阶段,那么,你的现在,是安然吗?”

  姚沛听了詹姆生如此一问,侧过头温柔地看着安然,轻灵而坚定地点头说:“是。”

  姚沛和詹姆生的过去安然插不上嘴,就抱着果汁,在一旁沉默而专注地听着,等到话题开始涉及到他,他就带上平和的笑,不失时机地握住姚沛的手,和她对视一眼,再继续保持沉默。安然乐观地猜测自己的演出效果大概是不错的,但是比不上姚沛,他觉得姚沛简直可以直接去领奥斯卡的小黄人,明明已经被告知了是在演戏,安然依然分不清她究竟用了几分真心,只觉得那一个“是”字,就像在结婚礼堂中,对着神父最庄严的宣誓。

  詹姆生受到的刺激显然更大,声音都开始有些嘶哑,却还是努力强迫自己装作平静地说:“那么,沛沛,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姚沛淡淡地笑,轻轻说:“你如果之前问我,我可以讲出很多很多理由,我曾经远远地看过他,当时只觉得,他就像上帝亲手编写的童话,那么光明、那么美满、那么引人入胜,所以,从豆蔻之年一直到青春期结束的差不多五年时间里,我基本上只做了一件事——看得到的时候狠狠地看他、看不到时就静静地想他。可是后来想起来,当时的痴迷,不过是基于一种偶像崇拜,虽然夸张,但并不见得深刻。”

  “后来生活在一起,他很荣幸地用短短几天时间,打破了我对他十年的幻想,我才发现,在褪去所有光芒之后,他其实根本就是一个又固执又挑剔又小心眼的小孩。他大多数时候很安静,爱发呆不爱理人,也不怎么听得进劝;他讨厌油腻,不喜欢甜食,只喝保质期很短的巴氏奶;他有一双山妖一样的眼睛,说坏话的时候闪着狡魅的光,一笑就变成了满天星洒,他如果难过,眼睛会暗暗地,云遮雾罩一样,等他平静下来,所有情绪就都融成了水,清澈又干净,却深重得仿佛浮不起半片羽毛。生哥,你曾经这样观察过一个人的眼睛吗?”

  “我不止这样看过他的眼睛,我还知道,他的手指肚上有三个斗七个簸箕;他的拇指上有很圆的凤眼纹,两只手都有;他左手食指和中指的骨节之间有颗小小的痣,桃色的,不仔细看都看不清楚。”姚沛说着抓过了安然的手,轻轻问,“我说得对吗?”

  安然摇头:“什么是斗和簸箕?凤眼纹又是什么?”

  “就是这里,”姚沛把安然的手指展开,指着指肚的位置说,“你仔细看,就是这里,涡纹是斗、流纹是簸箕,你这只手有两个斗,那只手有一个,两手三斗不太多见,运气应该是极好的。喏,拇指上的这个圆圈就是凤眼纹,它表示拥有这种手相的人呢,会找到一个很好的爱人,一生无忧。”

  安然速度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摇头,真心不以为然,却又满含宠溺地笑说:“你到底成不成啊?怎么可能满手都是吉相?说好听话我也不会给你钱的。”

  “当然也有不好的,但是我都不相信,我只信好的。”说到这里,姚沛佯装不高兴地皱起了眉,“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判断?”

  “怎么会?我不信手相,不信命运,但我完全相信你。而且,有一样你说对了,我找到了一个好的爱人。”安然抬手拂开姚沛额前的碎发,捧着她的脸在上面轻轻一吻,然后将距离稍稍拉开一点点,柔柔地看着姚沛的眼睛,轻轻地说,“我的运气真的是极好的,好到能够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