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浅的尾音萦转消溶，安然紧紧地盯着芭比妆容精致的脸，漆目灼灼，不意外地捕捉到了她稍纵即逝的不安定表情。

　　很多时候，真正激烈的心理活动表现在脸上宛如飞梭，只消须臾迟滞就褪了，比如慌张、比如惊讶，在脸上停留得太久便有可能是假装，是表演给别人看的。所以，正由于它的快速和不显著，安然觉得芭比这猝不及防的一惊倒比以往任何一次慌乱都更接近真实。

　　可如果芭比真的是在为更大的罪行制造不在场的证据，那么之前仅仅是他多虑了吗？这并不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他只是机缘巧合中受了池鱼之殃？

　　安然心思百转千回，而实际用的时间并不多，就在他对芭比的质疑声落下不久，拍卖厅侧门处由远至近骤然乍起一连串的惊叫：“啊！死人了！死人了——”那叫声恐惧而焦迫，嘶嘶嗦嗦地，让人听着胆寒，而伴着那恐怖嘶喊而来的，则是众人杂沓的脚步声。

　　秦暘脸色肃寒，挥手示意手下去帮忙开门，领命的小警员那锁芯才刚刚转开，就有几人踉跄着冲了进来：“警官，死人了！”

　　“在哪儿？”

　　“地下车库。”

　　宝鉴拍卖行的地下车库和一楼拍卖大厅是贯通的，秦暘在这群报案的人中找了一名男子带路，领着下属快步往下赶，安然暗暗握住了姚沛的手，互换一个眼神后，和其他人一起自发地跟在了后面。

　　死者是一个年轻潮男，他穿着灰白色带着涂鸦的收束式打底衫，下身是藏青色的七分铅笔裤，随意的街头搭配，却至死都不失几分落拓的美感。只不过，那人头颅此时正向左侧车门方向歪垂着，右耳已经被割了下来，血水流经眼窝，如血泪一般，平添了几分妖冶和悚异。

　　场面有些血腥，安然担心地看向姚沛，见她倒并没表现出受惊的样子，才在暗中松了口气，凑近了低声问：“闻到什么味儿没有？”

　　“嗯。”姚沛点头说，“像是蒜蓉酱，我见他副驾座上还有便当，味儿是从那来的吧。”

　　“我觉得不像。”安然单手从姚沛的包里取出一块湿纸巾，塞到她手里，“撕开，把鼻子捂上。”

　　“安然，你觉得……”

　　“是白磷！”

　　来不及像旁人那样去恐惧或者感慨，警队中的技术人员立即开始进行尸检和痕检，几分钟后，向秦暘提交了简单的口头报告——

　　“秦处，被害人确认死亡。我们认为死亡时间大约在一小时前，当然，是粗略估计，准确结论要由化验得出。”

　　“除耳廓被割掉外，被害人身体上没有其他外伤，死因看起来倒像是急性心肺衰竭。”

　　“被害人死前有过一定时间的辗转挣扎，但没有明显打斗痕迹，现场痕检的结论和尸检一样，倾向于认为割耳这一行为发生在被害人死亡之后，而真正致死的原因可能来自身体内部，也不排除有人投毒，我们正在对被害人剩在车里的盒饭进行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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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刑侦小组是秦暘用七年时间带起来的队伍，凡是办案必定踏踏实实、各行其是，下了结论就绝少会出错，秦暘整合起他们的观察和发现，再配合上自己的推度，提炼出这么几个关键词：盒饭、等人、内伤、停电、死亡、割耳……

　　组织了一下语言，秦暘缓缓地说道：“被害人开车来到地下车库明显有久留的意思，我看像是在等人，停留期间，被害人吃过饭，还经历过几分钟的停电，致死原因现在看来很可能是身体内因导致的窒息，可遗体上却留有很血腥的外伤，那刀法极其残忍，因此，我怀疑案件的性质很可能是仇杀。小宋，受害人的身份背景查到了吗？”

　　“正在联网搜索，”那抱着笔记本的年轻警员头也不回地说，“秦处，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秦暘沉吟着点了下头，突然想起安然在大厅时对芭比说的话：你煞费苦心地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是为了置换更严重的犯罪，我猜得对吗？

　　他猜得对吗？秦暘抚躬自问，虽然各种物象此时看来扑朔迷离，秦暘心中却有种隐约的感觉，上面的盗窃案和这里的杀人案之间，总该有些微妙的联系。

　　由于公民身份资料采集得还不完全，无法以面孔和指纹为依据，对任何人进行□□检索，因此快速确认被害人身份此时成了一大难题。而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说话了：“我认识这个人，他叫施达，是一个信息咨询公司的顾问。”

　　“哦？”秦暘心中警肃起来，迫切追问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对他的家庭关系了解吗？”

　　“我有熟人跟他合作过，感觉这个人阳光时尚，说起话来总是自信满满的，工作做得好像还不错。家里……我就不了解了……”这人苦恼地皱了皱眉，又似乎突然间灵光一闪，赶紧补充说，“对了！她好像有一个残疾的女友！”

　　最后这句话一落，芭比又有了细微的变化，她整个眉路扭曲起来，不耐地轻退了两碎步，冰眸冷冽，而眼波里却隐约透漏着一种空虚的倔强。这些反应本来细微而不易察觉，高度关注她的人却把所有这些一一收进了眼底，到这个时候，安然差不多已经猜出了完整的真相。

　　“秦警官，我想起来了。”刚刚那个知情人这时又提供了一条重要消息，“施达的那个女友是西丸人，说起来跟芭比小姐还是同乡呢！芭比小姐，你认识这个人吗？”

　　芭比周身倏地腾起忿恨的火苗，偏过头狠盯着他，冷冷地说：“我不认识。”

　　“怎么会？”那知情人觉得奇怪，正要争辩，一道低稳的男声兀然插了进来：“这可真是弥天大谎，施达的妻子不就是你的姐姐吗，芭比小姐？”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姚沛讶然抬头：“哥？”

　　“嗯。”姚罡微微颔首，从人群之外缓步走过来，在芭比面前停下，阴着脸低斥了一声，“荒唐！”

　　姚罡身上有种天然强大的气场，此时面沉如水却引怒不发，威压自然施加给身边的人，搞得很多人都不由地呼吸紧促起来，也只有姚沛这种有了免疫力的才敢这时说话：“哥，这是怎么回事？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姚罡没有立即说话，反倒是安然缓缓收回了搂着姚沛的手，将目光转向芭比：“意思是到此为止，芭比小姐和死去的施达先生终于建立起了联系，也就可能具备了杀人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