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重量 第28章 麻筋
作者:荣婕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握着电话的手从耳畔滑落体侧,安然双眼不聚焦地眺过这城市的繁华灯市,隐约窥见天空之一角。夜沉沉,不过这盛夏的夜终究与别日不同,温暖和晦暗两重基调矛盾地混溶在一起,仿如他此刻最复杂难解的心情。

  多年前的ivan曾是物理学界的少年明星,如今却“泯然众人矣”,他全当这是光荣与梦想不可兼得,所以并不怨天;后来,王父突然“驾崩”,王婶亲手用针管把磷凡制剂注进他的血脉里,他只怪自己大意轻信,所以亦不尤人……可如今,在遥远的南太平洋岛国上,所谓的ponny叛乱仍在搅动乾纲,故国须臾难安,安然内心的痛苦实在远非寻常人能够理解。

  然而一朝流离失所,安然纵然看尽了人心险恶,却并没遭受太多的人情冷暖,相反,每个困厄紧要的关口,总有一种关怀能熨热他空寂的胸膛。外广场上的拥抱未冷,挚友戴在他手腕的表尚有余温,肉团子的香气还在肺腑间缭绕,那为他苦心筹谋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再加上亲信故旧们无怨无悔的忠诚拥戴,安然心中体会更多的,其实是一种远胜于悲痛的感动和心安。

  安然这份痛苦和感动过于沉重,姚沛不懂,然而姚沛的十年守望,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温暖和晦暗混溶的心情!在暗夜中凝望安然的背影,姚沛并不知,别有一双眼睛也在背后看着自己,直至一道男声蓦然响起:“妹子,一个人啊?”

  “不是。”姚沛回答得漫不经心。

  “那是在等人?谁这么大架子,舍得漂亮妹子一个人等,真是不该!”

  黛眉轻皱,姚沛瞥了来人一眼,不耐烦道:“你是来搭讪的吗?”

  “妹子如果不嫌弃,我确实有意交个朋友!”

  “我要是嫌弃呢?”

  “那是因为妹子对哥不了解。这样,妹子这账呢哥给结了,怎么样,哥带你换个地方玩玩?”

  姚沛“扑哧”一笑:“有《野生动物保护法》撑腰,我可不敢招惹你。”

  “什么?”来人愣了下,指着自己的鼻尖问,“你骂我是野生动物?”

  “没错!就您这副尊荣,哪有半点儿人样?再说,人是要扎裤腰带的,只有禽兽才到处发情!”

  “你——”姚沛毫不留情的一顿臭骂把来人弄蒙了,火气冲肝,他粗莽地要去扣住姚沛的手腕,“我倒要看看你是有多圣人!”

  姚沛撇嘴,关节一绕轻巧地躲过抓拿,反手精准地捏住对方的虎口处,五指用全力深抠了下去,麻筋重挫,耳边即刻传来一声惨叫。大眼睛闪过得色,姚沛卸掉指端劲头,那人便针扎火燎般地缩回了手,袖管带动下,杯瓶噼里啪啦地打翻一地。

  安然闻声大步赶过来,只见地上的啤酒滋滋地冒着泡,旁边一青年面白如纸、昏昏欲倒,而姚沛则靠着椅背一派悠闲自在。

  “怎么了?”安然莫名道。

  “老朋友,正打算喝一杯。”姚沛瞥着那人轻描淡写地说,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点点自己的脑袋,冲安然悄声说,“脑筋不太清楚,你看,酒也洒了。”

  “需要送去医院吗?”

  “他这症状去医院可没用,”姚沛笑说,“没事,过个三两天也就好了。”

  “那换一杯酒,你们继续聊?”

  “不……不了……”那青年一哆嗦,抢在姚沛之前说,“我就……就是来打个招呼,还有朋友在等……等我……你们继续……”

  “那慢走。”姚沛淡淡地说,“对了,你刚才说要帮我们把账结了。”

  “是,是,必须得结了!”得姚沛放行,那青年喜出望外,把钱夹里的票子一股脑地塞到老板手里,抱着酥.麻的半边身子,歪歪斜斜地逃了。

  那青年走后,老板过来收拾杯瓶碎片,姚沛蹲下来帮忙一起捡:“对不起啊,九叔,又摔坏了杯子。”

  “坏妮子,”九叔宠爱地斜睨姚沛一眼,笑着逗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可真不识趣!”

  “九叔……”姚沛半嗔怪半撒娇地撅起嘴,逗得九叔哈哈大笑,安然则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了些端倪:“伯伯,沛沛经常被人这么搭讪吗?”

  “那可不是!小姚啊,是那种让小伙子看一眼就忘不掉的女娃儿,现在总算名花有主了,你这小伙子真是好福气!”

  ……

  “不要笑了!”姚沛瞪眼,身边这人的牙齿和笑纹虽然漂亮,她也受了些蛊惑,可那几分坏坏的揶揄算怎么回事!

  “好,不笑,”毫无诚意地答应着,安然轻拉了下衣领,玩味道,“才见面时我还奇怪,你一个独居的姑娘家,怎么敢轻率地带我到你家里去,原来功夫这么厉害!”

  “你还笑!”

  “我是善意的笑,其实你欺负人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安然眨了一下眼,勾引人似的朝姚沛屈了屈手指,凑近问,“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把人弄成半身不遂的?”

  “你真想知道?”

  “嗯。”

  “把手给我。”姚沛抓住安然的手,把衣袖卷了上去,“你看,人手臂上的这些地方分布着俗称的麻筋,科学地说就是比较表浅的一根神经,我当时就选了虎口上的这个点,用力掐下去,他的胳膊暂时就不能用了。你不怕疼的话咱们可以掐一下试试!”

  姚沛本来只想要噎他一下子,报自己刚刚被嘲笑的仇,没想到安然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可以。”

  心里只暗爽了一下,姚沛最终还是悻悻地放弃了:“不舍得用力,等我哪天找到合适的模特,再演示给你看。”

  “好。”安然淡淡地笑了下,低下头来倒酒,用以掩饰几乎按捺不住的某种情绪,“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回敬你一个。”

  ……

  酒喝去七八分时,姚沛醉了。她趴在桌子上看餐盘里没怎么减少的肉和菜,苦恼地直揉头发:“怎么办?吃不下了!”

  “就知道一定会剩下的。”安然说,“人总是这样,点餐时永远嫌少,可肚子里就那么大地方,能吞得下多少东西呢?”安然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大哲学家老子说‘为腹不为目’,因为生存所需的总归有限,而眼力所及,却是无穷的欲望。”

  姚沛迷离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无辜又懵懂,安然不由笑起来,双手整理好被她自己揉乱的头发,柔声说:“没事,我有感而发,并不是在说你。把包包拿好,我背你回家,好不好?”

  “嗯。”姚沛挎过包重重地点头,乖巧地伸手要他背,安然满意地转过身去,心说这酒量不怎么样,酒品倒是还不错。

  这是一条比较长的步行街,姚沛途中曾在安然的耳畔轻轻地叫:“安然……”

  “嗯?”安然偏过头答应。

  “我知道我自己的饭量,我只是想多点些给你,没想到你吃这么少。”

  “哦……吃夜食最爱长肉。”

  “没关系的。”姚沛说,“从没见你胖过,现在更瘦了。”

  “又说傻话,你哪见过我以前的样子!”

  “我见过的。”

  “是么?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唔……不管是以前的样子,还是现在的样子,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样子。”

  安然沉默了,很久才说:“好了,睡吧。”

  姚沛于是不再说话。

  从步行街走出来就是出租车站牌,安然拦了出租车,把姚沛放进去,然后自己从另一边也上了车。车子发动起来,姚沛偏着脸去看车窗外的霓虹,眼神渐渐清澈起来。

  对不起ivan,我不是故意装醉的,我本来其实只想要装傻。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可是无论是写着“wanted”的彩印,还是你神通广大的朋友,我通通不想追究了,但愿我只记得那个青春美好的时光里飞扬恣肆的你,因为人在半醉半醒时才最容易感觉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