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大家也都从春衫换成了单薄的夏衫。

　　凤仪宫内，苏黎在内室正和宫女们一起将水果榨汁，然后加上碎冰做成冰碗。韩续在外室，手里捧着一份奏折，一边不时往内室瞄上一眼，一边考教身边的太子韩珺。

　　“文致远这份奏折，我怎么觉得不像是他的风格呢？”

　　韩续不论是面对苏黎还是孩子，但凡没有外人在场，从未自称朕。苏黎从未自称过臣妾，或是妾身。当年为这个还有御史台大夫弹劾过，甚至说皇后善妒，阻止皇上扩充后宫。

　　惹得韩续在大殿上发了一顿脾气，因言官无罪，韩续不能因此降罪于御史，就变着法子说：“几位大人管这么宽，家里住海边的吧？那不如就替朕去看着咱们大周的海域吧。”

　　一句话，将几位御史大人送去海边，却不是繁华之处，而是专往人烟少未经开发的地方送。还特定赐了海边上的土地，让人建房子供他们住。

　　皇上亲赐的房子，还不能不住。几位大人苦不堪言，几乎是爬着回来求饶。自此后，皇上一句，此乃朕的家事。大家就都明白了，再不敢多嘴。

　　韩珺接过韩续递过来的奏折笑起来，“三月份的时候，七舅姥爷回来，我去舅舅家的时候，大家都在。那会儿听闻长宁姑祖母和谢冰姨母说了一两句朝廷应该建立海事机关的事。只是长宁姑祖母和七舅姥爷走得急，那会儿也只是个念头。想来是这些日子，谢冰姨母将其完善了，这才借姨父的手送上来。”

　　韩续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这奏折上所说市舶司的事，你怎么看。”

　　韩续的眼神锐利，还带着一丝警告，韩珺便知这几年他故作平庸的戏码被看破了，其实恐怕早就看破了。此前是因为他年纪小，由得他胡闹。如今他已十五，婚事也快要提上日程，韩续不允许他再“平庸”下去。

　　韩珺叹了口气，言道：“前几年因为海上盗匪猖獗，多数出海的人家不像七舅姥爷一样配备齐全，十成中只有二三成能回得来。因此出海的人并不多。这两年，朝廷兴建水师，肃清了海盗，海上贸易越发兴盛。建立市舶司，一来可以让朝廷有效控制海市贸易，二来也可以大大提高赋税收益。”

　　“海上所得利润丰厚，即便朝廷定税不高，一年恐也能得个上千万。有这么一笔钱，户部的压力会小不少。上次七舅姥爷从海外带回来的火铳，父皇不是成立了火铳营，想我们自己制作吗？火铳研究费时耗利。需要大笔财力支撑。可一旦连珠火铳制成，便是我大周一大利器。”

　　韩续笑着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

　　父子俩刚说完，便见韩瑾牵着韩璃的手进来。韩璃嘴嘟嘟地，眼里满是委屈。

　　韩续瞧见，这心都快软化了，连连招手让二人过来，将韩璃抱起来坐在自己大腿上，还不忘拉过韩瑾看了看，见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夏衫，皱起眉头来，“跟着伺候你的人呢？怎么就穿这么一点？”

　　如今天气热，大家都不过穿一件，只是韩瑾自幼身子弱，与别人不同。韩瑾眼神一暗，低下头来，“儿子不冷。”

　　韩续张了张嘴，待要说他两句，见到他这个模样又咽了下去。对这个儿子，他和苏黎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不求其他，只愿他平安康泰就行。自然同按储君标准打造的大儿子和让他们头痛不已的二儿子不同。

　　可是他们有时候也会忘了，这个儿子虽然懂事，但年纪也不大，他也有自己的期待，也会想要和正常人一样生活。现在想来，这些年确实是他们保护的太过了。有时候并非是儿子身子真有那么糟，而是因为他们一旦有点风吹草动便大张旗鼓，慌慌张张。

　　算算日子，经过这些年的调理，儿子似乎已经好几个月不曾生病了。

　　韩续笑了笑，没再说话。

　　韩璃揪了揪韩续的衣服，“父皇都没有发现，二哥不在吗？”

　　韩续低头看着她委屈的模样，笑意更深了，“哦，原来是二哥惹我们家阿璃不高兴了啊。”

　　韩璃似乎就等着他问，韩续一说，韩璃就像个小炮弹一样开口，“二哥出宫了！二哥今天又把御书房的先生惹恼了。先生让做文章，二哥写了篇文章，全都是在骂先生的。先生生气，要打二哥板子，二哥不领，还把先生的板子抢了过来，然后跑了。”

　　御书房教皇子读书的先生大多在朝为官，知道轻重，即便韩续言明给了特权，也不会真的打，大多是做个样子。只是没想到碰到的是韩璋这样的混世大魔王。你真打他都不会怕，何况是做样子的。

　　想到这个二儿子，韩续又是一阵头痛。

　　韩璃接着又道：“他一定是怕父皇知道了要罚他，所以就躲出宫去了。而且我还听到，二哥和身边的人说，上次出宫听闻人说梨园出了个戏子，名叫白玉兰，长得好，唱得也好。京城人人推崇。二哥说要去凑热闹，看看什么人物居然这么大的名气。”

　　韩璃时不时地向韩瑾瞄上一眼，垂下头苦思冥想，三哥教她要哭，她一哭父皇母后准没辙，想求什么都会答应了。可是她哭不出来怎么办？

　　对！三哥说了，若是哭不出来就想想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嗯……她最喜欢吃绿豆糕，可是母后不让她多吃。如果母后再也不让她吃绿豆糕了，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韩璃不知不觉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抬头泪眼汪汪地看着韩续，“父皇，二哥他欺负我。我正好抓到他要出宫，我们说好了，他要带我出去。可是转眼，他就自己跑了，把我晾在御花园里。父皇，我们出宫去把二哥抓回来好不好！你一定要帮我出气！”

　　小公主掉金豆豆了，韩续一时慌了手脚，举手投降，“好！别哭了。父皇都答应你！”

　　有了这句保证，韩璃眼眶里的泪水转瞬没了，对韩续露出一个如花般的笑脸来。

　　韩续顿感无奈，不由得瞧了三儿子韩瑾一眼。他怎么会看不到韩璃的小动作。而且韩璃不上御书房，御书房发生的事情，她哪里会那么清楚，必然是有人告诉她的。

　　三儿子和二儿子好似天生不对盘。二儿子调皮捣蛋，还总想抓三儿子的痛脚。可偏偏三儿子比他聪明得多，他大多时候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给搭进去。三儿子呢，在他们面前乖巧懂事地让人心疼，平时安安静静地，人生仿佛只有一大爱好，就是给二儿子下绊子。

　　找到机会就挖坑。以前是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现在居然知道找同盟军了。

　　这些韩续和苏黎不是不知道。只是两个儿子虽然这么斗着，但是感情也越来越好。二儿子虽然嘴上老是说不喜欢三儿子，还一天到晚的强调，可是一旦三儿子生病，他是跑前跑后最急的那个。

　　而三儿子每次坑完二儿子总会想其他法子去补偿，一有好东西也都会送过去。

　　他和苏黎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三儿子身子弱，因着这个原因，许多事情他们都不让去做，三儿子虽然嘴上不说，也乖巧应了，可身上总有一股忧郁之气。但每逢他因二儿子闯祸生气，三儿子在旁边递戒尺时，那脸色就能立马生动鲜活起来。

　　因此，他总会不忍心拂了三儿子的意，将二儿子打一顿。反正二儿子也该打。他也知道，有时候二儿子是故意上蹿下跳的惹他生气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因为他重视太子，心疼三儿子，多少便有些忽略了这个第二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韩续一叹，还好，二儿子是个心大的。从不记仇，这些不会真往心里去。就是……太能闹腾了些，太无法无天了。

　　韩续腹诽，其实不只二儿子好奇，三儿子那总能随手拿出来的戒尺是不是真的一直藏在身上。韩续自己也好奇，他默默看了眼韩瑾，比了比，这衣服这么单薄，应该藏不下吧？

　　苏黎端着冰碗走内室走出来，便看到韩续和孩子们有说有笑的场景。

　　韩璃看到冰碗，眼睛都亮了，“我要吃，我要吃！”

　　苏黎板起脸，“只能吃小半碗。”

　　韩璃噘着嘴撒娇，可苏黎不以为动，韩璃败下阵来，闷闷地应了：“好吧。”

　　韩瑾神色动了一下，可见苏黎托盘连只端了四碗，便知并没有准备自己的份。他身子不好，像这样冰冷的东西，父母怕他肠胃受不住，素来是不许的。韩瑾落寞地垂下眼睑。

　　他明白，父母是为了他好，因为他身子弱。父母特别紧张他的一切。导致其实他所受的关爱比韩璃这个独女还要多一些。他不忍心拂了父母的好意，便也不会为这等口腹之欲的小事开口去求。

　　这个表情落在了韩珺眼里，韩珺招呼宫女：“去再盛半碗来给三皇子。”似乎知道苏黎会不高兴，赶紧解释说：“三弟这两年身子已经好多了。太医也说只需平时调养得当就好。不会出什么大事。只吃小半碗，和阿璃一样，我先前问过太医，太医说无碍的。”

　　韩瑾偏头惊讶地看了眼韩珺，韩珺不是韩璋，也不是韩璃，他若说问过太医，那便不是托词，是当真问过的。这个大哥素来心细，他心中不由一暖。

　　虽这么说，可苏黎仍旧不放心，待要阻止，却见韩续拉着她的手摇头。苏黎愣了愣，看着韩瑾眼中的期盼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再没说出来，“那就小半碗。”

　　“嗯！”

　　韩瑾才十岁，稚气未脱，那小脸上洋溢的神采让苏黎不由得心中一跳，突然生出和韩续一样的感觉来。似乎竟然是他们做父母的从前做错了。有时候他们觉得是爱，是保护，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大夏天的，韩璃最是喜欢这些东西，没两下便将自己碗里的吃光了，看了看韩瑾，见他碗里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去要。可转头看到韩珺那一大碗，心头一动，不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偷瞄了韩续和苏黎一眼，见二人正在说话，没注意她。

　　她赶紧伸出勺子在韩珺碗里挖了一大勺，可这一勺入腹，尤嫌不够，忍不住伸出了第二勺，然后是第三勺。等她想再挖第四勺的时候，发现韩珺把碗端到了一边，她压根够不着了。

　　韩璃噘着嘴很不高兴，口中低声埋怨，“小气。”

　　韩瑾抿嘴偷笑，大哥哪里是小气，不过是因为韩璃人小，怕她吃多了肚子疼。

　　韩璃本来还想再接再厉，将身子趴到桌子上去挖，可眼见韩珺抬起头看向韩续和苏黎，张口便想要开口拆穿她。她赶紧从桌子上滑下来，恶人先告状，“父皇，父皇，大哥欺负我！”

　　然后，韩珺便非常无辜地遭受到了韩续严厉地一记眼刀。

　　韩璃咧嘴笑起来，撇了眼韩续和苏黎都吃的差不多了，摇着韩续的胳膊说：“父皇，冰碗吃完了，我们现在出宫去吧！”

　　“好！我们出宫去！”韩续余辉扫过韩瑾，心念一动，又道，“我们一家人都去！”

　　韩璃高兴地拍手叫好。韩瑾愣了愣，有些惊讶，转而咧开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