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青烟缭绕，正是宁神香的气息，从金兽香炉中一缕一缕地溢出，仿佛煮沸的水一般，翻滚着波浪朝四方飘散。跪得久了，只觉得浑身酸麻，脚上一点知觉也没有。清簌回头朝身后望了望，犹豫着要不要偷个懒，终于听见有人推开殿门的声音，连忙跪直了身子，低下头做委屈状。当时卢庆植拂袖而出，这么久才终于想起自己来，着实有些令人委屈。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不止一人。清簌偏过头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依夏浅笑盈盈的脸。卢庆植站在她身旁，依旧身形威严，神色却轻松了许多。清簌正疑惑着，依夏却只笑着道：“妹妹越发出息了，我之前一向服你，如今佩服之意只有更甚。”

　　见清簌不说话，她微微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卢庆植，将手平伸了出去。清簌也抬眼看了下卢庆植，弄得他有些尴尬：“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罢了罢了，起来吧。”

　　她抿嘴笑了笑，终于站起身来。依夏解释道：“卢公公去请示皇后娘娘的时候，奴婢正在给皇后娘娘回话。听了你的作为真是哭笑不得。也是，宫里哪里有过这样的宫女，你也太胆大包天了。”

　　“那几个人也没犯什么错误，就算犯了，也不值得惩罚。”她并没有承认自己错误的意思。依夏神似苦笑，瞥了卢庆植一眼，对方也摇了摇头。

　　清簌并不想跟她解释这几个小内侍犯错的经过。这事毕竟有关他的颜面，虽然他自己不要了，自己作为下属，还是应该替他保留些最后的体面。他这次怪罪这几个小黄门，不管他有没有替自己消减罪过的意思，但至少代表了他根本不认为他自己有错。他既然不认为他有错，自己就更不可能认错了。

　　“敢问公公，那几个小黄门放回去了么？陛下有什么指示？”她目光灼灼，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卢庆植被她盯得没办法，哼了声道：“还能怎样，你是想看着陛下来宫正司找你问罪不成？”

　　依夏笑道：“那自然是不成体统的，不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待在宫正司了。这里虽然是个重要的地方，皇后当初娘娘让你来这里，想到的是两点好处，一是可以得卢公公照拂，二是来这里做事，就算是被贬了也没人敢欺负你，我却觉得这并不是个特别适合你的去处。你性格看似温和，实则执拗得很，怕不是个完全愿意按他的心思给他分忧的人。我跟皇后娘娘建议了，你以后就来我们尚寝局吧。妹子，我给你找了这么个好去处，不得感谢我？”

　　清簌有些疑惑地望着她，只见她神秘地笑着，轻轻移到她身边：“你一个女儿家，以后也不可能让你掌管宫中刑律，在这种地方多没意思。不如去我们六局中的尚寝局，时不时还能去陛下身边记录一下起居注，那位还不敢太得罪你。不然就在不高兴时给他记上一笔不好的，计较了反而显得没气量，多解气！我刚刚跟皇后娘娘谏言，尚宫局重开女学，教授宫中有品级的女官读书认字，请的是京里远近闻名的女博士洛先生。这位女先生自先帝时就备受推崇，是先帝亲封的女博士，还赞叹她有班昭的才德，昭华长公主殿下就是她一手教养的。怎么样，想不想去？”

　　“尚寝局……还管教读书识字？”她神色不禁有些跃跃欲试。

　　“那当然，这还有假？”依夏道。清簌拉着她的手，情不自禁地蹦了一蹦。卢庆植见她这样不庄重，也只是笑叹道：“姑娘还好是走了，不然要给我宫正司添多少麻烦呢。哈哈，别这么瞪着老身，玩笑还开不得你了？不得不说依夏姑娘很有远见，知道重开女学的重要性。尚宫局既然重开女学，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清簌姑娘胸有大志，去学些本事，以后前途远大着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宫女，仿佛这个女子的心思早在他眼中一览无余。

　　清簌感谢之余朝他做了个鬼脸：“一定是卢公公嫌弃我总是给您惹麻烦给依夏姐出的主意吧。”

　　依夏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为你说好话总没得个好处，下次还是不帮你说的好。我看他们宫正司也是真的留不得你了，皇帝要下命令，你这么深明大义的姑娘，得宫人的心却不一定能得他的心。皇后娘娘当时没考虑到这些，现在看出来了，也不敢让你继续留下。本来还想着你给你谋个好出路呢，若是让你跟陛下嫌隙越发大了，岂不是罪过？”

　　“我也不想的啊，可是他……”她神色有些黯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作为一个下属，她的确逾矩得厉害，可是皇帝在她心里，并不仅仅是一个主子，而是她今后的倚靠。如果这倚靠有歪倒的趋势，难道不该去扶一下么？他还是不肯原谅自己，或者说承认他的错误，是不是根本没把自己当一回事的意思？如果是这样，那么也许自己现在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尚寝局挺好的。”依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暂时离开一段时日，时间久了，多大的误会也渐渐消散了。尚寝局虽然没有什么油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部门，但对于妹子你却是最合适不过的。妹子肯定不会在那里待上很久，我给妹子安排一个从九品女史的闲职，平时没事就在尚寝局中写写字做做针线，哪天想去御前当值了便去，陛下与你许久未见，这一见面便冰释前嫌了。”她并不知道二人之间有什么龃龉，只道二人之间有什么误会，又或者根本只是小夫妻两人闹的别扭，过几日也就会和好如初了，所以对清簌的命途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就当她在御前久了差使太少闲得发腻，想出来散散心罢了。

　　“平日妹子在尚寝局待着，不想见谁就不见谁，他鞭长莫及，也是极好的躲避处。我这话有犯上之嫌，妹子和卢公公就当我是疯话，假做没听见吧，妾身这厢有礼了。”说话间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笑着加上这一句，听得清簌只是笑，卢公公也摇着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