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他，极温和的语气说：“可以，不过以后你要听朕的。”

　　承影撇过头，深深地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看起来并不十分乐意。皇帝却不管这些，面带得意之色，转身吩咐手下起驾回宫，说完自顾自地走了。出了牢门走了好几十步，并没有看见他跟来，身边的侍卫也都一脸疑惑地看着那囚室。他眉头一皱，回身走去，果然与预料中的不差。

　　承影一瘸一拐地走着，本来就走得慢，又因为手脚上的镣铐十分地沉重，戴着便走得更慢。身边一个侍卫架着他一步一步地挪着，看他走一步都要费好大力气，也急出了一身汗。承彰不由得勃然大怒：“你们竟然敢对他用刑？”

　　身边一溜儿典狱官和狱卒抖抖索索地跪下了，惶恐不已地磕着头：“罪臣不敢！殿下的腿……是他，是他自己摔的！他又拒绝医治，所以才成了这个样子。”

　　“胡扯！”承彰寒声道，“来人，将这批狱卒都给我锁起来好好审问！包括那送来的饭食是怎么回事，都给朕问清楚了！若是说不清楚，全都给朕剐了！”

　　承影听他说完了话，却是冷笑一声：“陛下不必迁怒于人，若要杀他们，先将我杀了吧！”皇帝被他气得面上青红不定，他也不搭理，直接转过身往回走。皇帝甩了甩袖子就要离开，清簌连忙拉住他的手：“三殿下的脾气陛下应当知道，既然之前那么大的错误都原谅了，为何不能再原谅一次？之后管束的机会还多，若是这次走了，下次再见面，也不知何时了。陛下衣服都没穿好就急匆匆地跑来这里，难道就这么回去？”

　　皇帝看了她一眼，哼道：“他就是拿着之前的情谊在要挟朕，真是气死我了！”抬眼看见承影转过头来，眉宇间有股桀骜之色，唇边更是挂着一番浅笑，心头怒意更甚。承影不管不顾，声音轻而飘忽：“他们为了保我的命，也算鞠躬尽瘁，如果皇兄决意迁怒，我也无颜苟活——还望皇兄三思。”

　　良久，皇帝叹了口气，偏过头去吩咐旁人，并不看他：“依旧好好审问，若是有过，依旧重刑处置；若是有功，可以折抵罪过。”

　　侍卫抱拳应声而去，承影笑了笑，将手微微抬起。左右侍卫们将他架起，走出这臭气熏天的地方。

　　清簌本来想和侍卫们同乘一车，却拗不过皇帝，只好勉勉强强跟他上了同一辆车。借着车头的马灯，隐隐约约看见一包衣物，想必是御驾上必备的换洗。闻见皇帝身上酸臭的味道，清簌颇觉得受不了，想必皇帝也是如此，否则不会一直坐在窗户边上，将头伸出去望一直望着了。

　　“这边有换洗的干净衣裳，陛下先暂且换着，到宫里洗个澡，让宫人们用香好好熏一遍就好了。”她没有多想，拿着衣服朝他挪过去。皇帝静静看着她，面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清簌没有多想什么，直接伸手去拉他的衣带。皇帝连忙掩上半开的衣襟，闷声道：“朕自己来。”

　　“有奴婢在这里，却不让奴婢服侍——让别人知道了，不是要怪奴婢不懂事。”虽然没有进一步动作，却笑得有些调皮。

　　承彰瞪了她一眼：“你这个丫头总是胆大包天，朕的身子也敢随便乱动。”说实在的还是嫌自己身上不好闻，不愿让别人靠近罢了。清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正好怀中有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便知道是今日的起居注，被自己慌乱中带出宫来了。皇帝在一旁窸窸窣窣地穿着衣服，她也不好抬头看，便自个儿翻起了起居注。

　　承彰换好衣服，见她拿着本书翻动着，冷笑道：“装什么正经呢，你还看得懂书？”

　　清簌如同受了屈辱，抬起头来，眼底有些恼意，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陛下说笑了，这本起居注就是奴婢自己誊抄的，怎么会看不懂呢？”

　　“你现在居然会认字了？”承彰觉得不可思议，并不十分相信她的话，但看她认真的神色又有些怀疑，“你怎么识字的？”

　　“陛下总是用老眼光看人。尚寝局的人都要在女学堂上课，我在那里上了三个多月了。先生教得好，我学得又努力，当然进步很快啊。六局中有不少宫女都是有些功底的，我一开始也是目不识丁，念课文的时候闹过笑话，后来便发愤图强，进步神速，连先生都刮目相看呢。不说《女戒》背得滚瓜烂熟，先生还给我讲了《声律启蒙》和《千字文》，我都学得不错呢。”一句话连用了好几个成语，她略有些恼怒的神色中又带着丝丝得意，小巧的头颅微微扬起，仿佛在等待着他的表扬。

　　承彰表示将信将疑，翻着她手里的起居注，随手指了一句话示意她念。清簌看了看，没有丝毫犹豫就读了出来，皇帝又试了几番还是如此，便真的信了。清簌到底有些心虚，她毕竟识字不多，起居注上每天都写的是些差不多的内容，抄写了三个月还能认不得这些常用字？若是稍微冷僻一些的，肯定就认不得了。

　　承彰这下才相信了，却不见有多高兴，反倒抄手闷坐着，冷哼道：“朕之前细心教你识字，你却连一页纸都背不下来，换了个先生却学得那么好，是不是都怪朕教得不行？”

　　清簌见他面色不愉，眼珠子转了转，笑道：“陛下多虑了。我们先生在宫廷女学堂教授多年，自然知道怎么教才好。陛下之前教我《礼记》虽好，却不适合我这样没有基础的。再加上奴婢资质又不是甚好，学得颇为吃力也没有什么好成绩，全怪奴婢自身，怨不得陛下。”

　　承彰听她说得一板一眼，全都是冠冕堂皇的话，却听不出几分诚恳。听她提到先生便一脸崇拜的样子，心底不觉生出几分不屑来：“你们先生是哪家大儒，有这么天大的本事，怎么还在宫里待着，朕都没听说过？”

　　清簌嘿嘿地笑，倒开始替洛先生谦虚起来：“其实先生只是有教无类，说到天大的本事，倒是不敢当的。先生恪守女训，怎好抛头露面，学问再大也只在宫里和皇城大户人家教书，怎敢污陛下尊耳。”

　　承彰枕着手靠在车厢壁上，不知为何竟觉得松了口气似的。清簌见他神色不悦，掩口笑道：“若说学问，先生再大业比不过陛下。陛下何必跟先生过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