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笃笃笃——”
雕花镂空漆金铺好细绢轻纱的朱红色大门被急速地敲着,屋外间的婵娟连忙前去开门,开了门,才知道是太太屋里的槿茹。
“槿茹,可有什么事吗?”婵娟让她进来,把门半掩着。
“婵娟,老爷刚刚从都城回来,让小姐过去书房。”槿茹正说着,里间的若静出来了,槿茹朝她笑笑,“哎呀,我要走了,老爷刚回来,院里事儿可多了,我要赶紧过去了。”
说了脆生生地笑了几声就出去了。
婵娟关上门,转身对若静笑笑:“若静,快进去请小姐去老爷书房吧,老爷刚刚托了槿茹来找了。”
若静应下进去,绕过屏风往里走一些,再拨开淡紫色的琉璃珠帘,才到了里间。
若静站定,朝窗边看去,此时陆意乔正站在金丝楠木的书桌前作水彩画,宛平和岑嬷嬷站在一旁看着。
陆意乔早前是留过洋的,去年秋末才从西洋回来。她自七岁起,便被送到外国,因为当时国内战乱,局势不稳,陆家才将她送出国,其一是希望她有个平和的环境成长,其二是她自小喜欢西洋画,于是便送她去外国学习绘画,只是这一学就到了十七岁,去年冬末过了生日,如今她已经十八岁了。
陆意乔画完最后一笔,直起腰,看了一会儿,才放下笔,笑眯眯地把那幅水彩画举到眼前,笑说:“岑嬷嬷,宛平,我画得怎么样?”
水彩画上是一朵开得正盛的粉色芙蓉花,鲜绿的叶,雪白的蕊,粉嫩的花瓣,看上去十分逼真。
“好看好看,就跟秋天里的木芙蓉一样好看。”岑嬷嬷笑呵呵地指了指窗外那簇枝繁叶茂的木芙蓉。
“是呀是呀!”宛平也笑应着。
陆意乔浅浅一笑,放下手中的水彩画,这时若静才叫她:“小姐。”
陆意乔转过身来,浅绿色的洋装裙摆轻轻一晃,衬得她秀气清雅的脸格外年轻。
“怎么了?”陆意乔将手放进已准备好的温水里清洗,看着若静。
“刚刚太太托槿茹过来传了话,说老爷从都城回来了,让您去书房。”若静慢慢地走过去递上干毛巾,笑着回她。
“爸爸回来了?”陆意乔擦干手,清澈的笑意在她的眼底闪闪泛光。
“我马上去!”
话音刚落,陆意乔便一阵风似的往外快步小跑而去,引得岑嬷嬷在屋里连叫她小心。
*****
宽敞的书房里,陆定京正低着头,微微皱着眉翻阅手中的名册,过了半晌才抬头看向对面站着的陆意安:“上次云州分铺里闹事的人名单全在上面了?”
“对,而且除了领头的,余下的已全被收押在云州监狱里了。”陆意安答。
“擒贼擒王,这些小兵小将收了监无多大用,还是快些拿到领头的才算了事。”
“是,云州方面也已经在全力追捕了。”陆意安点头低声道。
“和云州胡警司打过招呼了吗?”陆定京扣上名册。
“已打过招呼了,我问过罗总局,他说这次分铺的闹事事件可能与近年南下的董家有关系。”
“嗯。”陆定京沉吟,端起青瓷茶杯哑了口茶。
“爸,这次北都的情况如何?”
“……棘手。”陆定京放下手中茶盏,“如果想要在南方安定,那陆家只能寻求北都的林家或者翰家的帮助。”
“韩家不行吗?”
“韩家当家人似乎没这个意思,还有林家也只是新起势力,不稳固。”
“那眼下也只有翰家……爸,其实翰家与我们陆家也算是世交,与他们交涉,大概会行得通。”
“翰家……这次去北都,翰家确实与我交涉过,翰老太太也是个精明的主,她说,陆翰两家联合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她提了个要求……”
“什么要求?”
“她提出要持我们陆家五分有一的股。”
“这未免也太多了!“陆意安皱眉低声道。
“可是眼下我们的处境……”陆定京手指轻叩着胡桃木的书桌。
书房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会,外间传来开门的声音。
“爸爸。”陆意乔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陆意安循声望去,看见进来的人,眼里的沉默散开,渐渐笼上一层笑意。
“阿乔。”陆意安叫她的小名,陆意乔看见他略有惊喜地笑着:“哥哥也回来了。”
她笑盈盈地走到书桌边:“爸爸。”
“阿乔。”陆定京站起来,绕过书桌,陆意乔正好上前挽着他:“爸爸这次可去了好久了。”
陆定京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他轻轻拍拍陆意乔的肩:“这次回来一两个月内我都会在临州,可以好好陪你和你妈妈了。”
这时外间又传来开门声,接着走进一个身穿深蓝色褂裙的女人,她穿的褂裙用金丝绣出仙鹤,并缀着透明的浅蓝的琉璃,衣服看起来十分名贵,是南方传统的褂裙样式。
她走进来,沉静的脸上一直有浅淡的笑容,她的五官是精致柔和的,与陆意乔有几分相像。
“妈妈。”阿乔上前两步,挽住姜秀梅的手臂,眼角眉梢带着浅浅笑意。
姜秀梅轻轻拍了拍阿乔的手,又看向陆定京,微笑道:“定京,厨房也快准备好了,该吃饭了。”
“走吧,去吃饭。”陆定京笑着点头,走到姜秀梅身边同她一同往外走。
书房的门被打开,槿茹走进来:“老爷太太,晚饭已经准备妥当了。”
“好。”陆定京点头,几人便向餐厅去了。
餐厅里的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几个佣人在一旁静站着。
陆定京先和姜秀梅走到桌前坐下来,陆意安和陆意乔也随着坐了下来。
一时间饭桌上没有人说话,只有银质碗筷触碰时发出的的轻微响声。
一顿饭大概在一刻钟后结束,陆意安首先站起来,走到姜秀梅身边:“妈,我和阿乔陪您去花园散散步吧。”
“嗯,也好。”姜秀梅声音轻柔,站起来微笑着看向陆意安。
“意安你等会儿散完步,来书房找我。”陆定京也站起来。
“好,爸。”
“不要走太久,晚上暑气还未散去,小心身体。”陆定京看着姜秀梅,轻声嘱咐道。
姜秀梅微笑着点了点头,三人便朝花园方向走去了。
陆定京踱着步也离开了餐厅,餐厅里只剩下佣人在收拾碗筷,发出轻轻的“乒乓”声。
夜幕已降,远处紫色的天空飘着几缕橙色的云,空旷辽远。
陆家的后花园向来安静,桑树、榆树、松柏静静挺立在小小的湖边。
湖里的水白日里的通透碧蓝到现在全看不出来了,只有黑色的阴影,湖面上漂着一些桑树榆树的叶子,寂静中透出夏日的闲适来。
三人并排慢慢走着,走了一会儿姜秀梅在湖边停下,凝望着远处的假山。
陆意乔和陆意安也停下来,站在她身后,沉默着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半晌,姜秀梅才轻声说:“意安。”
陆意安上前一步:“妈?”
“下午的时候,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会你的婚事。”姜秀梅的声音不温不火的,轻轻的。
陆意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妈,我不急。”
“你这孩子,二十三也不小了,你不急啊,我和你爸可急了。”姜秀梅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儿子,话虽急,神情却仍是温和安静的。
“这……”陆意安语塞,姜秀梅接着道:“你也不小了,再不许跟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来往,传出去也不好听。”
“妈……”陆意安打断她,瞥了眼在笑的陆意乔,“我们讲讲别的吧,比如……”
陆意乔接过话:“比如,我想去北都。”
陆意乔撒娇地摇了摇姜秀梅的手臂,一双浅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期待的神色。
“不行。”姜秀梅微微皱眉,声音温柔和缓,“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孩子,没有在外面奔波、抛头露面的理。”
“妈妈……”陆意乔有些无奈,这已经是姜秀梅第四次拒绝她的这个请求了。
夜色愈深,湖边的三人又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月牙已在西边天空悄然升起,散发微白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