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城又下过了一场雨,雷雨的天气雨后倒也清爽,花瓣绿叶上尚滴着雨珠,花苞就已经悄悄绽放了。婵娟折了泛着晶莹雨珠的百合花,抖落了百合上的水珠,放进一个琉璃制的细口花瓶里,走进红漆雕花的门里,将插了花的花瓶放在姜秀梅面前。
姜秀梅用手在百合花近处扇了扇,百合的清新香气便轻轻地荡漾开来,姜秀梅微笑:“这簇百合不错,婵娟,你拿着它随我到老爷房中去吧。”
“是,夫人。”婵娟便托着花瓶跟着姜秀梅走了出去。
近几日陆定京一直在书房内与人商议应对董军之策,刚刚才得了空,姜秀梅于是遣了人做了点心,现下又拿着百合花去了书房。
姜秀梅缓步走进书房,见陆定京闭着眼睛扶着额坐在书桌前,看上去颇为疲惫。
“老爷。”姜秀梅走到陆定京身边,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陆定京醒过来,抬头见是姜秀梅,嘴角才有了一丝微笑:“你来了。”
“累了吧,我让人做了糕点,是云片糕。还让婵娟折了花。”姜秀梅说着便托着桌上的百合,放在书桌上,“这百合也算清香四溢。”
陆定京俯身闻了闻百合,笑着点了点头。姜秀梅又将盛着云片糕的碟子端到他面前,又给他斟了茶,看着陆定京拿起一片云片糕,才慢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几日可是够劳累了,定京,你也该好好歇歇才是。”
陆定京饮了口茶,放下茶盏,拿下眼镜,声音中透着无奈,“只是现下这个情况,休息也休息不得啊。”
姜秀梅微微叹口气:“我算是知道当日你为何让阿乔随阿安去北都了,临州城现在是乱了套了。”
陆定京不说话,也是微微地叹了口气。
南方陆家动乱这件事已经同时引发了南北方的同时热议,《都报》今日头条就是:军统时代陆家应如何自处。文中列举了许多建议,但是大多都是劝没有军力的陆家放弃与新晋势力董家对立,而向董家服软才是行得通的路。这几日的报纸报道都是如此,对陆家与董家之间地明争暗斗,都是对没有军力地陆家抱着悲观的态度。
陆意安把报纸丢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对坐在他旁边的阿乔说:“我刚刚打电话回家了,爸说南方地情况基本还在他的控制之中,只是情况不乐观。”
阿乔皱了眉,担忧地问:“哥,和翰家的谈判还是没什么进展吗?”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未表态,我今天下午约了翰家的人,不过这次……我已经有了五成的把握。”陆意安眼中透出坚定之色,“时间不早了,我得出发了。阿乔,待在家里别乱跑。”
陆意安轻轻拍了拍阿乔的肩膀,拿起外套就往外走了。
阿乔仍是坐在客厅里,翻着今天的报纸,沙发边案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阿乔吗?!”电话那头传来冯珮仪急切的声音,阿乔忙说,“我是,怎么了珮仪?”
“阿乔!你快到我报社来!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这事可能对你们家有利!”
阿乔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她想到冯珮仪是报社的记者,或许能多了解些情况,说不定能帮上忙,所以前几天她就把家里的情况告诉了冯珮仪,没想到真的有好消息传来。
阿乔应下来,放下电话就让陈管家备车,坐上了车,就往东巷去了。
“你是说,北都粮荒的事和翰家有关。”阿乔站在报社的窗边,眼神逐渐定下来,这时候已是傍晚,报社大部分人已经走了,夕阳西下,金粉似的余辉洒落在窗外东巷的街道上,如同晚风一吹便会被吹散似的。
“没错,绝对一手消息!”冯珮仪走到阿乔身边悄声说,“今天下午我去给主编送稿子的时候在总编的办公室门口听见的,我听总编说他们准备把这个消息雪埋下去。”
“雪埋……是不是因为忌惮翰家……”阿乔转过身来,若有所思道。
这时报社主编的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冯珮仪和阿乔在报社等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到他,出来的是一个身材中等,长相普通的男人,但是颇有气场。
冯珮仪忙上前一步,拘谨地喊了一句“主编”。
林成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他的眼神便落到了冯珮仪身后阿乔的身上。
冯珮仪又说:“林主编,这是陆意乔。”
阿乔走到冯珮仪身边,向林成点了点头道:“您好林主编,我是陆意乔。”
“陆小姐,你好。”林成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恕招待不周,我还有事,要先走了。”说完对阿乔点了点头,便转身要往外走,冯珮仪连忙叫住他:“林主编!您等一下!我们有事和您说。”
林成转头看了看冯珮仪又看了看陆意乔,才似笑非笑地回答:“珮仪,今天我有事,改天吧。”
说完就要往外走,阿乔见他就要走出门了,心跳不禁快了起来,她提高了声音说道:“林主编,我知道您因为最近陆家发生的事不便和我谈。”
林成不回头,手已经握上门把手,“但是我要说的建议,对贵社也有好处。”
林成终于停下来。
冯珮仪略有惊讶地看着阿乔。
“听说您一直想要扩展《都报》在南方的影响力,这绝对是个好机会。”
林成终于把手放下来,转过了身,看着阿乔。
林成的办公室中已经倒上了三杯铁观音,阿乔和冯珮仪坐在林成的对面,冯珮仪看着阿乔笃定的样子,不禁握了握拳,林成终于开口:“陆小姐要与我说什么?”
“我听说,翰家与最近北都的粮荒有关。”阿乔安静地看着林成地眼睛,问。
林成看了冯珮仪一眼,吓得冯珮仪缩了缩脑袋,他轻答:“是。”
“我知道,主编您想将这事瞒下来,再去向翰家请功。可是您想过屯粮这件事大抵是谁做的吗?”阿乔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翰家老太太自然是不可能,翰家在外活动的,便是翰家大公子翰祺和二公子翰荛,翰家大公子翰祺平日里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能做出屯粮这样的大事,而且我注意到翰荛之前就有过私吞公款而被人举报的事,而且不止一次,大都还是贵社报道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翰家还是重用他,但是,翰荛一定是有些本事的,才能做过许多事后还能安然无事。如果您向翰老太太举发他,这么大的事,翰荛不会饶过您,若您向翰荛拿此事请功,他也许会暂时给了您好处,但是您曾揭了他好几次的短,难保不会等事情过去之后对您的好意视若无睹,这样一个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岂不得不偿失,所以我认为主编您将此事瞒下后告与翰家是不妥的。”
林成静静听完阿乔的话,安静了一会儿,并不说话,阿乔接着又慢慢地说:“而您觉得现下南方的情况,陆家必然无法度过吗?其实陆家这些年来,从我祖父辈起便开始经营陆家的家业,陆家的家业已经遍布南方的每一个城市,虽然在北方尚没有南方那样的影响力,但是陆家在全天下可是数一数二的商业巨擘。虽然近日来接连受到董家的打击,一时情况不乐观,但是若是陆家倒了,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和陆家家业相关的人事物非常多,北都的军阀们多多少少都倚赖着陆家的庞大产业,您认为现在这些军阀难道到最后一刻也不会给予陆家支援吗?”
阿乔这样娓娓道来,声音轻柔悦耳,不像是在说一件情况紧迫的事情,倒像在讲述一个故事般不慌不忙。冯珮仪钦佩地看着阿乔,又看看林成,林成此时低着头,忽然问她:“陆小姐想要什么?”
“我只要翰家屯粮的证据。”阿乔恳切地看着林成,轻轻皱了皱眉。
“若是我把证据提供给你,陆小姐,我也算半个生意人,别怪我直接,敢问陆家会给我们报社什么好处?”林成笑。
“您是半个生意人,生意人最想做的就是把生意做大,虽然《都报》现在在北方算是名震一方,但是在南方市场却小,若是您今日帮了陆家,他日陆家必定助您赢得南方的市场。主编您觉得如何呢?”
林成顿了一会儿的功夫,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出现了浅浅的笑容,“我愿意帮陆家这个忙。”
阿乔终于笑了笑:“谢谢您。”
“陆小姐不必谢谢我。“林成微微一笑,“陆小姐思虑清晰我好生佩服,只是我今日刚将这些证据给了韩家,因为先前想着将此事瞒下去,想卖翰家一个情面。但最近韩家不知从何得知这个消息,向我索要证据,而我们报社又欠着韩家一个人情,这证据本就是个烫手山芋,既然韩家的人开了口,我也就没有拒绝了。”
阿乔皱了眉,所以她要拿到证据只能找韩家的人吗。
“陆小姐,我觉得您还是快些去韩家才是,也许这几天韩家就要对这些证据做出决定了。”
“谢谢林主编。”阿乔微微笑着,眼中却多了分莫名的情绪。
“谢谢主编谢谢主编!”冯珮仪笑成一朵花,“我们一定会记住您的恩情!”
林成看了冯珮仪一眼,略有无奈。
阿乔与林成道了别后,冯珮仪一脸惊异地抱住阿乔道:“阿乔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些事情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阿乔笑笑:“其实没什么,我在家无聊时就翻旧报纸看,一看就看完了好几个月的旧报纸,所以才略知道些情况。”
冯珮仪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我们《都报》想要南下呢,我都不清楚呢。”
“只是前几天看见报上有报《都报》买了南方的一家小报社,所以我想着应该是这样的。”
“对对对!这件事我知道,这么一想还真是,如果不是想进军南方,《都报》又何必买下那个小报!”冯珮仪恍然大悟道,“阿乔你怎么这么聪明!”
阿乔浅浅一笑:“只是你没注意这些事罢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道了别,阿乔坐着车回陆公府,回到了府里才发现陆意安还没回来。
洗漱过后,阿乔看了会书,早早上了床,不知为什么从报社出来后她的心里总是有些说不出的忧虑,上了床想好好睡一觉,但总睡不着。
不知躺了多久,阿乔隐约听见楼下传来细碎的声音,她披上件衣服,下了楼,在楼梯上就听到陆意安的声音。
“阿乔回来了吧?”是陆意安。
“小姐早早回来已经躺下了。”管家答。
“你也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在这坐会儿。”
“是,少爷。”
然后就听见管家出去关门的声音。
马上陆意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喂?爸?”
沉默了一会儿后陆意安又开始说:“今天和翰家谈得有些进展,前些日子我派的暗里监视翰家的人发现翰家在暗地里大量收购粮食,近日北都又出现了粮荒,我才知道原来是翰荛暗地里做的事。今天我拿了这件事暗示翰家,他们的态度已经软了很多。”
阿乔站在楼梯上,听了这话,才知道原来哥哥已经知道这事了,她本来还想快些告诉陆意安。
“只是我今日已经隐约透露翰家屯粮的证据在我手上,其实这证据辗转到了韩家的手上。今天晚上我和韩家人碰了面,他们却提出要拿到三百万银元才能把证据给我们,而且态度并不十分明朗,怕是有些难度……”
三百万银元,虽然对陆家来说三百万银元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现下这种情况……阿乔皱了眉。
“我发现韩家现下似乎局促得很,竟然会提出要银元……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眼下我也无法顾及了。明日下午我约了韩家的人,希望能谈好这件事……只是,确实难谈……”
听见陆意安挂了电话,阿乔慢慢走回房间,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这一次陆家的事情很棘手,临州亏得平日里与陆家交好的地方军阀尽量护着陆家,因此陆家目前尚好,但是护也护不了多久,重要还是北都这方面。
只要韩家把这个人情给了哥哥,翰家的事就会顺利许多,那么这些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韩家。韩家如今主事的人就是韩棠昭。
阿乔翻个身,闭上了眼睛,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心中暗自下了决定。
明天,她要去找韩棠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