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直通到底,便是往上的阶梯,跟先前下来的地方一样,只不过这样走上去更容易些。
回到平地上,“周末”酒吧的led招牌在夜风中闪闪发亮。
蔓子自上次之后有来过几次,都不是为了玩而来。
从酒吧正门进入,场面到处人声鼎沸震耳欲聋,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热闹。
两人穿过人群,走向吧台后方,楼梯左边,正巧碰见阿靓从上方走下来。
阿靓湿着一头长发,像是刚清洗过匆匆下来,身上套着一件布料极少的吊带裙。
见到蔓子的时候,她表情愣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平静神色,看着周屿正道:“老板,酒水到了。”
周屿正朝一旁通往后门的方向望了眼,点头“嗯”了一声,便移开身子让路。
阿靓是这边的仓管员,有时候采购需要的物品到货,她就要负责去清点。这一方面,周屿正倒是很信任她。
“老板老板!”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服务员冒冒失失冲了过来。
周屿正转身,看着来人质问:“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服务员喘着气说:“有一个包厢的客人打起来了,场面不好控制,你去看一下吧。”
“刘经理人呢?这种事情先叫他去处理。”
“就是刘经理叫我来找您的。”服务员两头为难,恳求道,“您可算来了,还是去看看吧。”
周屿正拧着眉头,沉声问:“哪个包厢?”
“我带您去。”
服务员率先起头领路,周屿正跟在后头,离去之前他让蔓子先去吧台坐一会。
蔓子走到吧台坐上高脚凳,要了一杯柠檬水,站在里面的还是上次那个年轻男孩,他也认出了她,迎面点头一笑。
男孩擦杯子很专注,将水渍擦干净后还要在灯光下左右照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在架子上倒挂好。
蔓子吸了一半水,还是未见周屿正过来,想必情况有些棘手。
她开始跟男孩搭讪:“你多大了?”
男孩腼腆一笑:“十九。”
“十九。”她重复一遍,点头道,“挺年轻的,刚出来工作吧。”
男孩摇头,老练地抛出一句:“我都工作三年了。”
“三年……”她怔愕,快速算了一下,“十六岁就出来了?”
这个年纪,不都是应该在校念书吗?
男孩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有些老乡比我更早出来混。”
蔓子仔细一听,他话里似乎是带有些口音。
她问:“读书很困难吗?”
“困难也说不上,反正就是觉得没意思。”男孩将手中的杯子擦完,又开始擦吧台,“还是出来赚钱有意思,想做什么做什么。”
蔓子看着他麻利的动作,疑惑道:“十六岁的年纪,应该不能找工作吧?”末了她严肃地补上一句,“这算童工。”
男孩听后笑出来,“我还是童工的时候也不在这儿,以前做过服务员,换过好几份工,几个月前才来这里。”
蔓子问:“这里条件好?”
男孩想了想说:“也还算好吧,酒吧有员工宿舍,包吃包住。”
蔓子明白,对于城市外来人员来说,这个基础条件算是寻找工作的首选要求。
“员工宿舍,就是在三楼?”她记得,那儿似乎有很多房间。
“三楼?”男孩觉得她在开玩笑,“怎么可能,那里是老板的地方,我们只能住在后院。”
“后院?”蔓子不懂后院是哪里。
“就是后院啊。”怕她不理解,男孩用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就是后门那里出去有一小片宿舍楼,离得近回去方便,我们这里打工的基本上都住那儿,除了靓姐不是。”
“靓姐,阿靓吗?”蔓子问。
男孩点头:“是啊,靓姐在这里的级别比刘经理都高,仓库里的钥匙一把在老板手里,另一把就在她手中了。”
他说着又刻意压低声音,尽管周围吵得一刻都不能清净,“你说的三楼,除了老板有时候住那儿,还有一些老板的朋友,另外靓姐也住在楼上。”
蔓子想起刚才见到阿靓的时候,她的头发湿漉漉的,那副模样估计是刚从房间里面出来。
“那她有这样的权利,应该是在这儿有点资历了吧。”
她还想继续聊下去,男孩也停不下来,凑过来说道:“资历这种都是瞎说,我来的时候听人说起,靓姐是去年来这儿玩,才被老板相中留下来的,你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男孩说完朝她眨了眨眼,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估计他只当她是周屿正的普通朋友,所以随意扒了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旧闻,也没觉得不妥。
可蔓子心中还是觉得不好受。
她感到喉头有什么东西被堵着,上不去下不来。
人果然不能听说太多八卦。
蔓子不再聊,起身踱步去吧台后面,往后门远远看了一眼,阿靓正在招呼搬运工们从面包车里将酒水一箱箱搬下来,再逐渐归入仓库。
“小心点,慢一些。”阿靓站着指挥。
蔓子随意逛了逛,去了趟厕所,出来后还是去看后门那边。
酒水已经搬空了,旁边的仓库房内传来女人和男人的对话。
“我们老板说了,这批货是最后一次进,你们要是还想留住客源,就得拿出诚意来。”是阿靓懒散的声音。
男人似乎有些为难:“我们老板也说了,这生意要做熟才放心啊。这进货时间不到一年,有些方面没有保障,不好打通啊……”
阿靓嗤道:“三哥做了那么久的生意,这心眼总是长得比谁都多,上次还说对我们老板放心,简直就是屁话。就算不看周老板的面子,我的面子也不卖吗?好歹我跟他以前也混了这么多年,这点信任都没有?”
“阿靓,这不是信不信任,你也算我的老熟人,我当然是信你的。可是决定权在三哥那里,我只是个跑腿的,你看……你就算着急,也应该自己去找他商量。”
阿靓语气不耐烦:“行了行了,每次让你交差都是这些话,你回去吧,钱晚上打过去。”
“好好好!”男人应声笑着退出来。
房内的剪影迅速移动到门口。
蔓子反应过来,已经避之不及,想拐弯躲到楼梯转角也晚了。
男人出来撞见这个陌生女人,古怪地瞧了她一眼,接着没事情一样走出后门上车。
阿靓在后头出来,原本准备送客,却意外地看见蔓子,脸上有片刻慌神,接着便防备地质问:“你在这里干嘛?”
这个地方鲜少有人会闯过来,蔓子自知理亏,东张西望地问:“厕所不是在这里吗?”
阿靓黑了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在那边。”
“哦,谢谢!”
蔓子转身就走。
才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重重的关门声,蔓子回头,阿靓已经快速闪进仓库房内。
再次回到吧台,那里原先的座位已经被几个年轻女孩占了,围在一起喝酒,说着热闹的笑话。
蔓子在偏僻的角落坐下来,脑中回想着刚才阿靓看她的眼神,她开始确定怀疑她身上有什么秘密,可这秘密又似乎跟吧台男孩所说的不一样。
过了一会,周屿正回来了,他是从内部楼梯下来的,神色疲倦,似乎刚刚应付完一场闹战。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问。
周屿正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孩子打起来,都受了点伤,现在送医院去了。”
“这样啊……”她觉得有些幼稚。
他看着她,“你不问问是什么原因?”
“不管什么原因,他们都太冲动了,你去劝架吗?没受伤吧。”
“没事。”
周屿正想起刚上楼的时候,包厢内已经一片狼藉,玻璃杯都成了碎渣子落在地上,两个男人疯狂扭打成一团,周围人全都劝不住,只好做报警处理,以至于在那花了些功夫。
他抬起手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将近九点,而明天是星期四。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课。”他打算先将她拉走。
蔓子的脚步顿了顿。
他回头问:“怎么了?”
她咬着唇说:“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果然,他有点感兴趣:“什么东西?你说的出来,我都给你。”
“我想要一瓶酒,上等的葡萄酒。”
“酒?”他好奇地问,“你要酒做什么?”
她胡编乱造:“想放在家里留存,以后可以用来招待朋友。”
他想了想点头:“这个主意好,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帮你挑一瓶。”
周屿正刚转身,蔓子及时拉住他胳膊,绽开笑容说:“我想跟你一起去,我自己挑。”
周屿正表情犹豫了会。
蔓子心底一沉,她仿佛看到了刚才阿靓见到她时候的模样,跟现在他所表现的如出一撤,只不过他似乎更显淡定些。
“好。”他很快答应。
蔓子做了次深呼吸,跟随他来到仓库门口,周屿正掏出钥匙开门,门顺利被打开,里面已经亮着灯。
“阿靓?你在里面?”周屿正朝里面喊。
立刻有人从货架侧边探出头,表情愣住:“老板?”
蔓子看见阿靓眼中满满的吃惊,对于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更是有几分不待见。
周屿正下令:“你先出去吧。”
“可是我还在理货。”阿靓有些不满。
“待会儿也可以理,先出去。”
阿靓放下手头上的单子,重重的搁在一旁的木桌上,临走擦过蔓子的肩时,有意瞪了她一眼。
蔓子装没看见,轻轻走过去,拿起那叠厚厚的清单,上面正点着酒水一类:干邑白兰地酒、朗姆酒、威士忌、杏仁甜酒等等。
她对酒类其实没有研究,也没有收藏爱好,来这里不过是想解先前的疑惑。
周屿正倒是认真给她在挑酒,每拿起一瓶就翻来覆去地看。
蔓子趁这个空当走到货架里侧,就像在逛超市,东看西瞧,酒水归置分类和存放都相当清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随意拿起一瓶在手上掂了掂,一般重,不知道这样一瓶要卖多少钱。
周屿正很快选好两瓶走过来,一白一红,他说:“我看你平时应该不怎么喝酒,这两瓶不太烈,偶尔喝一点还行,正好适合你喝,你看怎么样?”
蔓子凑过去看了眼,点点头:“那你帮我装起来吧。”
他刚要转回去,又问:“家里有酒杯吗?”
“没有。”她摇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入室强盗,“你这有吗?”
“有。”他笑了笑,随后走开。
事情好像已经解决了,蔓子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疑惑有没有解开,但心中总觉得不踏实。
就比如说站着,她的脚也站得不舒服。
挪了挪脚,她低头,诶?
地上有一颗透明晶体状的硬物,豆子大小。
头顶有强光照下来,光看还很不起眼。
蔓子随手捡了起来,捏在指尖磨砂翻看,心中存着极大的疑惑。
这里是先前阿靓呆过的地方,估计是从哪里遗漏下来的。
正想着,周屿正的脚步渐渐靠近,她不假思索地将那颗小东西不着痕迹地塞入裤后兜。
“好了吗?”
周屿正已经将两瓶酒装进木箱,外包装小巧便携,还有个拎手环。
蔓子随意看了眼周围,拍拍自身说:“差不多了,下次喝完了再来喝别的。”她指着他手上,“这两瓶算上杯子多少钱?”
他挑眉:“你觉得我会算你钱吗?”
她知道他会这样说,但今天的作风很不像是她自己,所以觉得心有愧疚。
“那么我付杯子的钱吧。”杯子应该不太贵吧。
周屿正这回没推辞,他想了想说:“好,这里有两只杯子,你支付一个就行。”
她抬头:“为什么?”
他眼中带有笑意,走近她,声音轻悠:“因为,另外一个是我寄放在你家的。”
蔓子回到家,头一件事就是将两瓶酒全部拿出来,摆在桌上仔细地观察,浓厚的液体在酒瓶内泛起细泡,肉眼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回头再想想,周屿正表情从头到尾都很轻松自然,并不像是藏着猫腻,就算是有什么,带回来的这两瓶酒也不会有什么特殊。
她重新将酒放回木箱子里,摆到客厅的角落,又将高脚杯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厨房的杯具柜门里。
做完这一切,她眉头紧锁,才将手伸向裤子后面,刚才在车上她坐立不安,总觉得那东西会掉出来,却又不敢伸过去确认。
她手心冒汗,幸亏穿着紧身牛仔裤,那粒硬物原封不动地被塞在里面。
回来的途中,她一直在前后联想这件事,脑中闪过各种答案。
从小到大,她的第六感总是很准,与其说准,不如说是爱起疑心。
这种类似的疑惑或许是那时候就有的,她小时跟人交际不多,所以少说多看,养成了边听边想的习惯,自然而然将一些问题堆积在心。
以至于每当陆慧向她表现出一副爱怜的模样,她就知道家里即将会迎来一位男性客人。
而她想到的答案,好坏不均,最坏的就是之前在网络新闻上看到的走私运毒类似的案件。
这个想法最初在她心底冒出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特意借机又重审了周屿正的侧脸,路灯的光线从车外倒进来,暗影在他脸上浮动,突然间她就觉得陌生起来,又想自己到底在谁的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