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州城内最大的书肆，上下三层，藏书数万。崔瑾让几个兄弟和格山选几本书。江南人士，书香气颇重，书肆内人来人往，但并不喧闹，都安安静静地选书、看书。靠窗光线较好之处，摆放了一排桌子，不少穿着寒酸的寒门士子正在抄书。此类人分为两种，一是用书肆提供的笔墨纸张抄书，按照字数书肆给予一定酬劳；一是自己拿了笔纸，抄了自用。后者极少，因为，除了三楼的书籍，书肆内的书都可以随便翻阅，从早到晚，并不会因你家贫无法购买而驱赶。

　　见到崔瑾一行进来，几个穿着一致的儿郎点点头，其中一人上前拱手行礼，低声问道：“武阳郡公，仆这就去寻掌柜。”

　　崔瑾摇摇头，止住他：“不必了，某等是来寻几本书的，你将册子拿来。”所谓的册子，便是记载了书肆所有书籍的总目录，分门别类，很好查索。

　　这家书肆，是崔瑾到了苏州后开设的。上了三楼的一间房，掌柜闻讯赶到，便要汇报情况。崔玦等人慢慢地翻看目录，一边记录下自己需要的书籍。

　　“郡公，原本书籍定价极低，又加之要支付抄书的酬劳，所以每月都不能有多少进账。”每次，掌柜都要如此说。想到自己如此精打细算，仍是没有多少收益，他很是着急。郡公仁慈，给抄书士子的酬劳较高，基本上抄一天书，便足够一家三口两三天的嚼用，所以前来抄书的人络绎不绝。就算不想赚这份辛苦钱，书肆也任由你免费阅读，甚至提供茶水，更过分的是，此处冬暖夏凉，因为冬日有地龙取暖，夏日在四周放置冰盆降暑。如此，岂能不吸引众多读书人？最最过分的是，每季度还要请大儒大家前来讲学，地点便在后面的院子，种植了几棵大树，围了一池莲荷，即便是炎炎酷暑也是凉风习习。当然，平素你若要免费读书，只能在每排书架前坐在小马扎上读，不得离开。

　　听到掌柜的抱怨，崔瑾淡淡地笑着：“李叔，你也知某并不在意那几个铜钱，能够保持不亏，便是李叔最大的功劳了。”

　　李叔撇撇嘴，叹口气，他便知道自己是白费口舌了。但想到那低廉的定价，那一笔笔白白花费的酬劳，就心疼极了。不过，若非武阳郡公心善，自己一个科举无望、家境贫寒、年老多病的落魄士子，哪里能有如此今日安稳的日子？所以，他才如此兢兢业业。

　　“李叔，不是那些笔墨纸张卖钱么，哦，明日某让人送一幅汉王殿下的字画来。”崔瑾又道。每季，除了大儒授课，还有品鉴会和拍卖会，这才是书肆能支撑到如今的最大原因。

　　李叔点点头。要看了字画才能张贴宣传通知。崔瑾又交代了几件事情。最重要的便是这次也要在江南开设印刷厂和造纸场，机器设备、人员等等都已经随船前来，到时候自家书肆的成本又能进一步降低。

　　而此时，崔玦等人也已经选好书册，李叔赶紧让人去取来。看到那垒成小山的书册，崔瑾打趣道：“谁选的就记在谁账下，自个儿付钱去！”

　　老实巴交的格山一听，赶紧翻看书的价格，算了算，还好，还好，只有二十几本，不过一个月的月例，吃穿用度都是府里的，平时自己几乎不用钱，所以存下了不少私房钱。

　　崔珣瞪大了眼，连忙揪住崔瑾的衣袖一阵摇晃：“兄长啊，不要如此嘛，小弟很穷的，哪里买得起这么多书？”咳咳，难道不应该由兄长付账么？自己就是这么以为的，所以一狠心就选了四五十本书，那得多少钱啊！

　　崔琰瞪了小弟一眼，不屑地道：“你还好意思？读书在细不在多，贪多嚼不烂。哼哼，四五十本，你多久能读熟读会？另外，有些书好像府里的图书室已经有了吧？难道你就没见到？”

　　“有吗？小弟怎不知？难道是年纪小所以记忆不好？”崔珣连忙翻看着自己记录的书名，咳咳，好像是啊，是自己一时眼花，所以看错了好不好？

　　崔琰毫不客气地指指点点：“这几本是已有的，这几本现在你能看得懂？还有，这几本话本你敢拿回去？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居然敢看话本，哼哼！”

　　崔珣惊讶地长大了嘴：“这个，这个，是小弟看错，对看错了。不会是话本吧？小弟以为是游记呢！哎呀，幸亏三兄火眼金睛，一下子就将这些不良书籍挑出来了，不然小弟就要受其毒害。多谢三兄！”他深深地鞠躬拱手行礼，一脸的正经谨慎。

　　崔玦随手给他一个巴掌，笑眯眯地道：“珣弟又淘气了！看来，待会儿回府定要好生搜查你的院子，说不得能搜出不少话本来呢！”

　　“哎呀，冤枉啊！”崔珣连连叫屈，扭捏着身子，就要扑崔玦怀里，却被崔琰拦住，并被狠狠地瞪了几眼，不得不规规矩矩地站好，委委屈屈地**着衣裳，一副乖宝宝的模样。“三兄，小弟哪敢买这些话本啊，不是这个书生负了那个小娘子，便是这家小娘子误了某个小郎君一生，小弟如今年幼，哪里是看话本的年纪？您说是不是？再说了，前阵子你不是搜了小弟的书房和卧室了么？几明窗净，一尘不染，没有任何少儿不宜的书籍。”他谄笑着，就差点摇尾巴了。

　　崔玦白了他一眼，轻哼道：“说不定你将那些少儿不宜书籍放在别处也说不得，或者在书房、卧室弄个暗格，或者干脆放在某随从房中。放心放心，今儿一回去为兄便会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搜一遍，甚至连你院子内桂花树下都要让人掘地三尺，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崔珣抹抹脸，哀怨地看着崔琰，手颤巍巍地指着他：“三兄，是你出卖小弟是不是？好歹咱们还是孪生兄弟，你怎就如此心狠？虽然小弟比你长得好看那么一丁点儿，但你也不能因妒而恨，一再地欺负小弟啊！呜呜，我好可怜啊，既不像两位兄长那般聪明伶俐，又不像小妹那样可爱讨喜，更没有三兄你的阴险狡诈，小弟好命苦啊……”他捂着脸转向崔瑾，一下子撞进他怀里，倒在他膝上一阵哀嚎。

　　崔玦笑着挑挑眉，呵呵，兄长待人最是和善，琰弟便以为好糊弄不是？果然，崔瑾长长地叹口气，轻柔地抚摸着崔珣，无比心痛地道：“珣儿如今几岁了？格山啊，你瞧，四叔父如此伤心难过，要不，你出去上街给他买几串糖葫芦来哄哄他？哦，再加一个拨浪鼓吧，他也有好几年没玩耍过了。若是再不行，便到长乐姐姐那里去找几件玩具。”

　　格山眨眨眼，忍住笑，憨厚地扬声问道：“是，侄儿这就去！四叔父，您要吃几串糖葫芦？糖葫芦虽好，但不能多吃，还是一串吧？”

　　崔玦掩面闷笑。崔琰忍得好辛苦，肩膀一耸一耸的。崔瑾笑眯眯地拍着崔珣的后背，语重心长地道：“珣儿，你看，格山是多孝顺，担心你吃坏了牙齿，所以劝你只吃一串糖葫芦呢！不过，那拨浪鼓你真想要么？难道就比为兄亲手雕刻的小猴子好玩？为兄真是伤心呢！”

　　崔玦和崔琰终于忍不住大笑，格山也笑红了脸。崔珣爬起来，无限委屈幽怨地望着崔瑾：“兄长，小弟委屈，小弟难过，小弟心里苦！”

　　崔瑾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他噘着嘴捂住额头。“珣儿，少耍贫，你这点小把戏若是能骗过为兄，那为兄干脆找根面条上吊算了！”他笑呵呵地道。

　　崔珣无趣地站起身，整整衣裳，正色道：“小弟不是舍不得长兄和二兄么，所以才不惜彩衣娱亲博得两位兄长一笑。咳咳，兄长且放心，小弟一定会协助三兄打理好家中一切，照顾好爹娘，哦，还有小妹和小弟弟。”话说，再过两个月，阿娘腹中的小弟弟就该出生了，可惜，到时候两位兄长却在海上。

　　崔瑾欣慰地点点头：“吾心甚慰！珣弟长大了，为兄也能安心在外。不过，出发前，为兄得好生敲打敲打你身边的人，特别是那些有私心爱作怪的奴仆，那些见到主子犯错却帮忙隐瞒的长随，那些一味献媚撺掇主子玩耍的小人。”神色虽一如既往地温和可亲，但眼中却无丝毫笑意。

　　崔珣脸上讨巧卖乖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不由打了个寒颤，呐呐地道：“长兄，小弟，小弟……”

　　崔玦站起来，拱手恭敬地道：“长兄，是小弟没有管教好珣弟，回府后，小弟自会领罚！”

　　崔琰也严肃地道：“小弟也没尽到兄长之责，请长兄责罚！”

　　格山张张嘴，自己该不该也自请处罚呢？见几位叔父一脸的肃然，难道真是四叔父犯了极为严重的错？应该不仅仅是私藏隐匿话本吧？好吧，一家人便应该荣誉与共，作为侄儿也是有错的。他也站出来恭谨地道：“侄儿有错，应该主动关心四叔父，便能及时发现四叔父不妥当之处，然后提醒四叔父。”

　　崔珣这次真是羞愧无比，连格山都知道自省自警自醒，而自己明知是错，不仅不自律自持自重自爱，还处处隐瞒，甚至被发现了还企图蒙混过关。

　　在崔瑾清冷的目光中，崔珣煞白了脸，不敢再做狡辩。许久，许久，久到崔珣觉着无法自容，脸垂在胸前，双腿微微颤抖。屋内，空气凝固、冷冻，如同寒冬。崔瑾轻轻地扫过几个小儿郎，抿抿唇，自己有这么可怕么。心中一软，轻叹一口气，淡淡地道：“回去写一篇心得，自行清理身边的人，清理不该有不该用的东西，然后定一个计划。至于处罚，珣儿抄写《史记》一遍，玦儿和琰儿抄写《弟子规》一遍。我作为长兄，未尽到教导之责，自会向爹娘请罚。你们可服？”

　　崔珣的小心肝剧烈地颤抖着，《史记》啊，全书共计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十表、八书，合计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余字。想象着自己好长好长一段日子，或许都要埋头苦干，他就开始风中凌乱。不过，此事即便是向爹娘求情，他们只会怒其不争地瞪一眼，然后用手指戳着他的额头，笑盈盈地道一声：“活该！”或许，阿耶还会按照家规打手心、跪搓衣板。他好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心存侥幸，更不该企图隐瞒。只是，那些随从不过是听从自己的吩咐，好像也没什么错吧？他犹犹豫豫地，想为随从求情。

　　崔瑾扬扬眉，冷冷地道：“你想说，那些下人只是听命而已？何为随从？难道单单只是跟随和服从？难道忘记了有规劝之责？若那些奴仆随从是真为你好，见你发错，便不会只顾讨好、阿谀奉承，甚至帮着隐瞒。亲君子，远小人。难道这种人不是‘小人’？明知是小人，还想包庇他们？”

　　崔珣深深地埋下头，若不是在外面，他都要羞愧得跪下请罪了。“长兄，小弟知错。”他低声道。

　　“先前没吃饱饭？还是心头心虚？或许仍是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崔瑾轻哼一声，逼问道。

　　崔珣心头一颤，知道长兄这次是真生气了，忙正色道：“小弟是真知错！”

　　格山小心翼翼地瞅着崔瑾，轻声问：“叔父，侄儿的处罚呢？格山也有错。”

　　崔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孩子真是实诚，本就与他无关，偏要凑上来受罚。想了想，便道：“既然有错，自然该罚，那就每日多写两篇小字，内容就是当日学的知识。”

　　“是！”格山大声应答，大大地松了口气，心里很高兴，自己也是崔府的一员呢！

　　再次整理了书册，放弃一些，增添几本，令人送到府中。然后，崔瑾便让几个弟弟和格山清理自己院中的奴仆，上交一些不妥当的东西，然后又领着他们一起检查。事情不大，发现有问题的下人有几个，该体罚的体罚，该调离的调离，到晚间，一切都安排妥当。因为崔玦此次要一同出海，所以崔瑾又将一些暗卫和情报人员交到自家老爹手里，倒是让他大吃一惊，不知何时长子居然暗地培养了这些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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