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 第 64 章
作者:禾大人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琴酒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地上,晃得刺眼。

  “呃……”他用手挡住强烈的光线不禁发出一声低吟,头晕晕沉沉的像是被重锤狠狠砸过一般,太阳穴又胀又痛突突的跳个不停。转头一看,身边却是空无一人。

  或许是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他发现自己记不清昨晚的事情,脑子里关于昨夜的记忆一片模糊。

  他记得虞兰的成年礼,记得为她绾发,记得晚宴之上众人纷纷向他敬酒,记得虞兰带着盈盈笑意娇艳如三月桃花的脸庞,记得在屋顶上为她抚琴。但在那之后的记忆就像是隔了一层磨砂的玻璃,隐隐绰绰却怎么也没办法看清。

  他扶额用手支撑着坐了起来。明亮的阳光将屋内照得纤毫毕现,男女款式的衣衫散落一地,被褥凌乱的堆在床角,深灰色的床单上已经干涸的白色液体和几处暗红色的血迹极为醒目,无一不清楚的昭示着昨晚发生了什么。

  琴酒轻抚上那宛如红梅绽放的痕迹,眼中溢出点点温柔,又紧紧皱起眉头——那样重要美妙的经历,他竟然一点都不记得。

  同时又无法抑制的涌出一阵担忧:虞兰怎么样了?自己有没有伤到她?

  他立即起身准备去折枝楼,急走了几步后却又停了下来,略加思量后嘴角勾起一丝无奈而宠溺的笑意:

  也罢,她这么早离开一定是想躲着自己,照她的性子现在不知道羞成什么样子呢,还是再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吧。

  随即抑制住满心迫不及待想要见她的欲望,转身前去浴室更衣梳洗。

  谷中众人从昨夜的生辰晚宴之后,就十分自觉的能离凤羽楼多远就离多远,唯恐一不小心就成了那颗最碍眼最挡事注定会下场凄惨晚景悲凉的电灯泡。

  所以当第二天日上三竿凤羽楼还是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动静的时候,躲在远处灌木丛里的众人交换一个了然于心喜大普奔的眼神,纷纷在心里给自己点赞:

  幸亏昨晚撤得快,啧啧,公子小姐现在都没出来可想而知昨晚的“战况”有多激烈了,果真不枉我们用心良苦创造的大好时机!咱这情商,真是高得不要不要的。

  直到中午,绿腰和绛木端着午饭前来敲门,众人这才发觉了不对劲。

  “什么?!”琴酒手中的碧玉狼毫掉到地上摔成数截,面沉如水又惊又怒,“你说虞兰没有回到折枝楼?!”

  绿腰和绛木对视了一眼,忽然涌出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小姐…不是和公子在一起吗?从昨夜到现在都没见到她从凤羽楼离开过啊。”

  琴酒背在身后的左手紧紧攥起,心中的担忧和隐隐的恐惧不断加深,浑身散发出令人心惊的寒气:

  “立刻去找!出动谷中所有人手,务必将虞兰找到!”

  绿腰等人躬身领命惶急而去。整个不问谷立时人心惶惶焦灼不安。

  一个时辰之后。

  六大药侍全都聚集在凤羽楼的大厅之中。琴酒坐在上方的黑漆檀木椅上,周身的寒气几乎凝为实质。

  绿腰跪在大厅中央眼眶通红:“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小姐的踪迹。谷口的守卫说没见到小姐出谷,迷魂林里的阵法也没有动过的迹象,小姐…小姐到底去哪了啊呜呜呜……”

  琴酒用尽全身力气抑制住胸腔中奔腾的怒火和寒意,冷硬的声音掷在地上几乎要将大理石地板戳出一个个窟窿,“她的东西呢,东西少了吗。”

  绿腰哭着摇头:“除了小姐平时穿的一套裙子,什么也没动过。”

  “咔嚓”一声,琴酒掌下的木椅扶手立刻碎成齑粉。

  橙寿跪倒在地上:“公子您别急,也许小姐在谷中哪个角落里我们没发现也不一定,不问谷这么大,找的时候有所疏漏也是有的,明卫暗卫都在继续找呢,只要小姐在谷中就一定会找到的。”

  琴酒胸口一阵剧痛,眼神幽暗深不见底,萦绕在周身的寒气渐渐消失,整个人瞬间笼罩上一层颓败无力的气息。

  “不用找了。”半晌后他开口道,“虞兰身具天一心法,又对谷中阵法了如指掌,想要不惊动守卫离开并不是难事。”

  绿腰眼泪直往下掉:“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小姐要丢下我们自己一个人离开,明明昨天晚上一切都好好的啊。小姐身体又不好万一……”

  跪在一边的蓝山连忙扯她的袖子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没看见公子的脸色都快吓死人了么。

  “紫玉。”琴酒面无表情道。

  “属下在。”

  “即刻带领暗卫回一叶楼,动用所有力量搜寻虞兰的踪迹。”

  “属下遵命!”

  “青河,蓝山。”

  “属下在。”

  “即刻带领明卫出谷,携我的名鉴前往各大门派,动用不问谷所有人脉关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虞兰”

  “属下遵命!”

  “橙寿。”

  橙寿跪伏在地:“老奴在。”

  “以不问谷的名义发一封英雄令,所有能提供虞兰踪迹线索的,得不问谷生死牌一枚;能将虞兰安然无恙送回不问谷的,从此为不问谷的座上之宾。”

  “老奴领命。”

  绿腰左右看看满脸期待:“公子那我呢?我也想跟蓝山他们一起出谷找小姐,我一定会找到小姐的,求求你了公子。”

  琴酒看了她片刻后点点头,然后朝众人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是。”众人依次告退。

  宽敞空旷的凤羽楼,很快便只剩下琴酒一个人。

  琴酒看着大厅中还未来得及撤下的为虞兰庆生用的彩带和花束,心中涌出的无力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砰”的一声,他手下的实心铁梨木桌角寸寸碎裂,掌心中立刻鲜血淋漓。

  虞兰,你到底去哪了。

  德阳二十一年六月十二,虞兰失踪。不问谷中的折枝花一夜之间全部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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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水城是苏州府最南面边界处的的一座中型城镇,位于苏州府出入要道,交通便捷商旅如织,甚为繁华。

  未时过后,烈日当空热气蒸腾,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沿街绿树上知了的叫声都带着几分有气无力。城中的福来客栈中饭点的高峰期已过,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对着账本划拉算盘昏昏欲睡。

  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掌柜的打着哈欠抬起了头。

  来人是一名女子。六月中旬的酷暑天气却一身天青色长裙裹得严严实实,身形纤弱却难掩婀娜多姿。深色的披巾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将脸遮了大半,但从半露出来的精致眉目不难猜出定是个妙龄美人儿。

  掌柜的瞬间醒了大半——每日迎来送往的见人无数早就让他练就了一双看人识物的“火眼金睛”。眼前这名女子虽然装扮低调,但身上的衣裙却是一寸一金的上等湖心绸所制,这么一件就足够普通人家吃喝好几年的了。更不用说那行走间的风化气度,哪是小门小户能调养出来的。

  掌柜的立刻满脸堆笑声音殷勤:

  “客官快请进,请问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我们这儿无论饭菜酒水还是铺盖房间都是顶好的嘞!”

  虞兰举目轻扫了一圈。宽敞明亮的大堂中三三两两的坐着数位客人,正在吃着小食喝酒聊天。然后从荷包中拿出一枚金叶子放在柜台上:

  “我要一间上房。准备好热水,饭菜一个时辰后送到我房中。”

  这下掌柜的彻底清醒了。眼明手快一个猴子捞月迅速的将金叶子攥到手里,小心掂了掂然后藏到袖子里,脸上的笑容都越发灿烂诚恳起来,眼睛都几乎眯成一条线:

  “好嘞您呐!保证一定让您满意!”然后招手唤过一个小二,“带这位客官去天字一号房,小心伺候着!”

  小二点头应是,躬身来到虞兰身前,伸手道:“客官请这边走。”

  然后引着虞兰上了楼梯。

  大堂角落处两名贼眉数目的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放下手中的酒杯悄悄跟了上去。

  天字一号房并不难找,上了三楼左拐第一间便是。小二拿出一把缀着篆体“壹”字木牌的钥匙开了门,然后将钥匙双手递给虞兰:

  “客官这是您的钥匙请收好,热水马上送到,门后面有根小绳,您一拉小人就知道了,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虞兰点头,掏出一枚碎银递给他:“有劳了。”

  小二眉开眼笑的将银子揣到怀里:“不敢不敢,那小人先走了,客官您请便。”

  小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处,虞兰推开门正准备迈进去,一个只手臂突然从天而降抵住门框横在虞兰面前:

  “这位小娘子,哥哥我最近手头有些紧,不如小娘子借点银两给我们哥俩花花?”

  随着这道流里流气的声音,两个面目可憎满身痞气的男子一左一右将虞兰拦了起来,满眼的不怀好意。

  虞兰没有说话,手从腰间轻抚而过,然后捏紧手中的银针。

  “哟,这小娘子莫不是害羞了。”拦在虞兰身前的三角眼露出让人作呕的□□,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伸出手就要摘掉虞兰脸上的纱巾:“这么大热的天小娘子蒙的这么严实作甚,还是摘掉透透气凉快凉快才好……”

  虞兰捏紧银针眼中寒光一闪,正准备出手让这两个人渣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时,突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横插.进来,一把攥住三角眼的手臂,一个翻转借力就将他重重摔倒在地上,伴随着三角眼手臂上清脆的“咔嚓”声,整个走廊上立刻响起他凄厉的嘶嚎。

  虞兰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来人是个约摸二十七八的年纪的男子,墨发用木簪整齐束起,面容周正端方,身形修长挺拔,一袭竹纹青衫朴素雅致,愈发凸显出主人的淡泊清隽之气。

  男子无视在地上抱着手臂不断哀嚎翻滚的三角眼,负手而立看着满脸惊恐踉跄后退的同伙,冷冷吐出一字;

  “滚。”

  同伙立即如逢大赦扶起三角眼连滚带爬的跑下楼梯。

  待二人消失在楼梯口,男子转身看向虞兰,浑身的冷厉早已尽数散尽,神色温和恭谨,声音一如既往地清亮悦耳中又增添了些成熟男性的沙哑质感,极为迷人:

  “赵姑娘,你没事吧?”

  天字一号房内。

  虞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坐在方桌对面的男子。男子忙站起身双手接过:“不敢劳烦姑娘。”

  虞兰笑笑,放下茶壶看着对方,只觉得世事奇妙无比:“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常总管。”

  常为起身向虞兰长躬一礼,在虞兰避开之前开口道:“这全有赖于赵姑娘大恩。得姑娘赐药后,王爷开恩帮我勾了贱籍恢复原身,我便离开王府回到了家乡。如今在苏州府周围做些药材生意,可巧就遇上了姑娘。”

  对于这位总管,虞兰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到底避开身只肯受他半礼,道:“当初是常总管帮我在先,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再说刚才你又帮了我一次,按理说是我该多谢你才是。”

  常为连忙摇头:“赵姑娘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且不论姑娘对我有再造之恩,就算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见到那种情况也会出手教训那两个地痞无赖的。”

  说起这个虞兰有些好奇,“常总管会武功?”对付三角眼的过肩摔那叫一个沉着有力干脆利落。

  “在王府之前我是宫里的执杖太监,负责圣上寝宫的巡视,受过一段时间调.教,因此略略会些皮毛。”

  原来如此。虞兰了然。然后道:“你如今已经不受宫廷束缚,不知该怎么称呼你才好?”人家都已经向前走重新生活了,总不好老称呼他常总管继续拽着过去不放。

  常为神情愈发温和,“常为是入宫后得赐的名字。我本姓方,单字一个平字,赵姑娘要是不介意直呼其名便好。”

  “平滑处事方正做人,好名字。”虞兰赞道。

  方平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赵姑娘过誉了。”

  虞兰笑笑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却忽然脸色一变紧紧抱住手臂,咬紧牙关强忍着没有发出呻.吟.

  方平立即发现了异常,他看着虞兰骤然惨白的脸色急道:“赵姑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马上去叫大夫!”

  虞兰摆手阻止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后从荷包中拿出一张药方,“麻烦你将店小二叫上来,让他按照这个药方去药店抓药,老毛病了,喝了药就会好的,不碍事。”

  方平将药方小心收好,脸上的忧虑不减:“小二事忙未必能顾得周全,我曾在太医院当过值,专门负责熬煮药膳,于这方面有些经验。赵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便让在下代劳吧。”

  “这怎么好麻烦你……”虞兰正开口婉拒,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店小二抬着两桶热水敲门走了进来。

  “客官您要的热水来了,不好意思店里有些忙让您久等了。”然后将热水放入隔间躬身退了出去。

  方平不待虞兰再推拒,抱拳道:“姑娘之恩方平此生结草衔环也难以为报,这不过是一点点力所能及之事,还请姑娘千万莫要推辞。姑娘请好好休息,在下这就去药店抓药。”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虞兰将微抬起的手放下,目送他消失在门外,不由轻声说了句“谢谢”。

  谢谢他愿意出手相助,更谢谢他,没有问及为什么自己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

  她挽起自己的衣袖,不出意料的看见雪白的皮肤上一道道青色脉络狰狞的浮起。手指轻轻按上去,皮肤下便洇出一片血迹。

  这才是真正的嫌自己活得长啊。虞兰自嘲一笑。

  整整三天使用天一心法从不问谷轻身飞到这里,能坚持到现在才发作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不问谷的能力。除了这样根本没有其他方法能摆脱暗部的追踪。到时候,这一切不过更加显得像个笑话而已。

  虞兰看着自己如同布满裂缝的瓷器般脆弱不堪的手臂,眼中情绪剧烈翻涌,深沉得不明悲喜。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问谷,她是再也不会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