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 第 67 章
作者:禾大人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方平的造型改造得极为成功。军营门口的守卫只稍稍作了番户籍身份盘查,便登记在册给虞兰二人放了行。

  前来治马的大夫有不少,挤挤挨挨的站满了军营门口的一小片地方。其中大多数人身后都跟着一个拎着药箱的药徒或仆役,故而虞兰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二人出现的时候人群明显静了静,各种或明或暗的目光刷刷扫过来,打量揣测内容不一。或许是方平这一身仙风道骨的高手装扮太过具有欺骗性,一时间并没有人敢主动上来搭话。

  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守卫的小兵拢拢登记册子,打开大门将众人引了进去。

  军营中的气氛十分凝重紧绷,往来的将士皆是兵甲齐备神情肃穆,腰上悬挂的刀剑折射出刺目的寒光,似乎随时都准备着拔.出刀冲出去与敌人搏斗厮杀。军队中独有的残酷肃杀之气,一时让各位“身娇体弱”的大夫齐齐打了个寒颤。

  虞兰略略扫了一圈后暗自思量,这次的马疾,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众人并没有走多远,跟着守卫小兵沿着营帐外围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便被领进一间帐篷之中。守卫小兵站在门口道:“不要乱走,很快便有人会来领你们去马厩。”说完转身离开了。

  守卫所说的“很快”,果然是很快。虞兰将将拿眼角余光溜完帐篷内的一圈柱子,一行数人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虞兰立刻往方平身后躲了躲——这却见着个熟人。

  领头一人往众人身上打量一遍,高声道:“老夫名为李长治,是这军营中的医官长,专门负责此次马疾一事。诸位同业为救治军中马匹远道而来,医德卓著仁心昭彰,老夫与永乐王爷感激不尽。”

  从李长治报出姓名开始,人群中便响起微微的惊呼声,各位大夫看向他的目光炙热明亮,充斥着满满的钦慕赞叹之情。想来这妙手回春太医院首的名头,还是有几分响亮的。待他这番话说完,众人更是连声道不敢不敢,为王爷和医长分忧的欢欣荣幸之情溢于言表。脸上却也都是一片“我是高手我骄傲”的骄矜之意。

  虞兰借着方平身形的掩护偷偷打量着他。几个月没见自己这便宜徒弟倒没什么大的变化,双手负在身后义正言辞地发表官方讲话的姿势神态,十分能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

  在延康得知虞兰等人要离开时,这便宜徒弟很是神伤了几日,得知不可能被一同带回不问谷后,便扒着陈府的大门眼泪汪汪冲虞兰道:

  “师父您放心,徒儿一定会潜心研究奋发图强的!绝不会坠了您和师祖半分声名!”

  哀哀捧心的样子十分让人心(xian)酸(qi)。

  如今这幅精神矍铄的样子,看来应当是从分离的悲痛欲绝里恢复正常了吧。虞兰满怀欣慰的想。

  李长治笑着与众位大夫谦虚礼让打完哈哈,紧接着神色一正:“诸位先生既是来此相助,军营中的一些规矩却是必须要知道的。”说着挥挥手,便有一位灰衣军医端着一叠纸卷并笔墨砚台走上前来。虞兰偷偷瞥了一眼,却是数十份已经拟好的申明状。

  李长治示意军医将申明书分发下去,指着门帘道:“出了这道门起,诸位所听到所看的一切事物,均要严格保密,不可向他人透露一丝一毫,即使是家人亲朋也绝对不允许。若有违反者,轻则抓入牢狱,重则抄家灭族。各位请仔细考虑好,愿意接受这些条件的在状纸下方画押签字,不愿意接受的,稍后自由兵士会送你们出营。这也是两国交战的特殊时期不得不为之,还请诸位多多谅解。”

  人群中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惊惧讶然表情不一。

  方平拿起状纸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跟虞兰交换了一个眼色,提起笔签上“方兆”二字,然后将申明书递交给军医。

  其他人探讨了一阵子,虽觉得条款太过于苛刻,但到底先后都签了名字交上状纸。想来这三百两黄金并军功晋升的诱惑力还是十分强大的。

  李长治满意点点头,拱手道:“诸位以国事为重深明大义,实在让老夫佩服。这便请随我去看马吧。”说完转身当先走了出去。

  帐篷里光线暗,走出来虞兰才注意到先前进来的一行军医身上都按照等级配了铭牌。李长治的铭牌上便刻着“医官长”三个明晃晃的大字。这三个字后面却又跟了一行小字——“不问谷虞兰吾师嫡传弟子”。

  虞兰脚下便是一个趔趄。

  方平回头道:“怎么了?”

  虞兰木着脸摇摇头:“太阳太大,晃了眼。”

  安置马匹的场地在军营北部,通过一道高大坚固的木门与整个营地相连,形成个连在一起的葫芦形状。

  李长治带着众人从军营中穿插而过,沿途路经一片处处堆放着药材的营帐,想来便是军中的医所。有士兵抬着浑身血迹的伤患进进出出,帐篷里不时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从帐帘掀起的缝隙中可以隐约看到,各种受伤的士兵躺了一地。

  虞兰皱眉,看来,这场仗远没有传闻的那般轻松。

  军营极大,走了约两柱香的时间,众人才来到那道三四米高的木门前。

  李长治神情肃穆,拿出铭牌亮了一亮,守门的士兵便转动轴轮将大门打开。

  看着“吱呀”缓缓开启的大门,虞兰默默深吸了一口气。

  来之前她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正如运来客栈的掌柜所言,西夏人世代游牧,极善骑射,素以高杀伤力高机动性的马上部队闻名。在这种情况下与之交战,我军的骑兵队伍便显得尤为重要,有关骑兵的任何信息更是重中之重的军事机密。如今军中马匹出了事,甚至已经到了众军医都束手无策,不得不张贴告示寻求外援的地步,那这马疾,必定已是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

  厚重的木门完全开启,平阔的草地一望无际,草地上的数万匹军马,便毫无阻隔的展现在众人眼前。

  情况却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大秦边防线长,因此极重军力建设,于全国各大州府都设有马场。每年各州府输送往边疆的马匹,那都是与政绩直接挂钩的。

  先皇在世的时候,曾有一位渝州府尹,因一次性输送出了超过前任五倍的优质骏马,被先皇亲口表彰嘉奖,封为一等“弼马温”爵号,官级连升三品,成为户部中专管马匹培育的一名要员。

  由此一来,各州府的上下官员更是将这马场看得比自个儿的眼珠子还紧要,一丝丝差错也不敢出。所有的马匹都是经过反复筛选淘汰,精选最优质品种杂交孕育,那一匹匹着实是膘肥体壮迅疾如风。

  而如今这些本该神骏非凡的骏马,却一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耷脑奄奄一息。

  虞兰随着众人走进场地内,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马匹,眼中满是震惊。

  数万匹军马脚步虚浮精神萎靡,靠在马厩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时有一匹突然暴躁起来,疯狂窜动扬蹄嘶鸣,挣扎半晌后陡然跪在地上,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李长治面色凝重的看着众位已然惊呆的大夫,沉声道:“接下来,便交给诸位了。”

  最初的惊骇过后,大夫们很快缓过神,带着自己的药徒开始给马匹做检查。

  拍拍马头,看看马蹄,拉拉马舌,再拽拽马尾。随着检查的进行,众位大夫越发皱眉苦脸,情形显然不大乐观。

  方平也随着众人散开,依次在马厩之中查看。步履不急不缓沉稳有力,面色不急不怒一片淡然,偶尔略停下来负手抚须沉吟一番,简直做极了一派高手风范。

  实际上却是给身后的虞兰打个掩护。

  虞兰接连检查了数匹军马,心情愈发凝重起来。这些马轻则体虚无力,重则倒地昏迷,连拉出去走几步都晃三晃,更不用说载人打仗了。这也就意味着我军的骑兵此时已经完全排不上用场,在敌军的进攻下将不堪一击。

  又检查完一匹马,她轻轻合上马嘴,在它脖子上拍了拍,然后站了起来。却脚下一滑差点摔在地上。

  清晨刚下了一场小雨,宽阔的的草地上碧莹莹的带着湿意,倒的确是滑得很。虞兰在草地上用力蹍了蹍,俯身拾起一片草叶,若有所思。

  不多时诸位大夫都看得差不多了,李长治便带着众人进了马场边的一座营帐,问道:“不知诸位可有得出结论?这马儿是生了什么病?又有甚医治的法子?”

  众人相互打量了几眼,眼中惊疑不定,似是有什么顾虑般,一时却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李长治掸掸衣袖,神情十分恳切:“诸位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言,只要对马疾有帮助,纵使诸位不会在乎,但王爷许诺的赏金和军功是一定不会少的。”

  帐中的气氛立马便热了几分。

  一位头戴毡帽的老者率先走出一步,胸有成竹开口道:“回李大人,在下孙良,不才是溱潼关内乐宝斋的驻馆大夫。我方才观这军中的马匹,脉象虚滑无力,眼球鼓起浑浊不清,舌苔厚而多涎,或有发狂之像,这些却都不是常见的马疾之症。依在下之见,此次马疾只怕……”却又并不往下说,只拿眼风往李长治那边扫。

  李长治道:“诸位本就是为治马疾而来,孙大夫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不用有什么避讳。”

  孙良四下一看,便定定神把话全兜了出来:“这马疾怕不是马疾,只怕是有奸人投毒啊。”

  人群中立时一阵骚动。但并不见有多少惊讶之声,似乎都早有揣测。

  李长治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神情肃穆道:“此事事关重大,不知其他大夫们,是否也是这个结论?”

  人群中便接连响起附和声:“正是如此。”“小人也是作此想法。”“必定是有人投毒了。”“我早知如此。”

  李长治回头与其他众位军医交换了一个眼色,道:“不瞒诸位,老夫与各位军医却也是这个意见。只是苦于找不出毒素种类以及到底是如何下的毒。自这些症状出现后,马匹的食料饮水已几经更换并派专人重重把关,绝对没有任何机会可以再次投毒,然这数万匹马的病情却依旧不断扩散恶化。不知诸位可看出这究竟是什么毒?又是如何避过重重关卡继续毒害马匹?”

  孙良大夫面露尴尬:“这……”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李长治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转头看向其他人,却都是不自在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众军医正是满面黯然心灰意冷之时,人群中却响起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

  “我家先生的看法,却与你们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