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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子》

　　作者：锦橙

　　1：起始

　　连生的娘丢了，这对连生来说无疑不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连生的父亲死的早，是他那可怜的瘦弱的母亲辛辛苦苦将他拉扯大的，连生每一天都在想，等到自己大学毕业了一定好好的孝敬自己的老娘，可是命运和他开了一个重大的玩笑，在连生大四那年他的老娘被检查出得了老年痴呆，连生终日以泪洗面，好不容易撑到大学毕业找到工作，结果他的老娘竟然丢了！

　　连生是一个孝子，他从来没觉得身患重病的老娘是一个累赘，相反，他的母亲一直支撑着他走下去，在这个有些冰冷的城市之中，迷迷糊糊的母亲是恋人唯一的依靠，可是在一切要走上正轨的时候，母亲丢了。

　　连生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他看着相框里的相片：那个时候连生的母亲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喜欢穿着红色的衣裳，梳着俩根辫子带着连生去做农活，她从来没有丢下过连生，连生觉得自己也不能就这样的丢下自己的母亲，于是连生辞职了。

　　2：有娘的消息了。

　　在一年的时间连生找遍了周围的城市和村庄，可惜没有一点关于自己母亲的消息，这让他很是颓废。

　　“小伙子，你在找人？”

　　杂乱的面馆里，一个黝黑的男人坐在了他的对面，连生一愣，随之点点头，他不抱任何希望的将那张皱巴巴的照片递了过去“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这个……”黝黑的男人眉头一皱，像是在思索。

　　连生浑身一个激灵，他觉得有希望，急急忙忙的拉住了男人的袖子“大哥，这个是我的母亲，她在一年前丢了，我必须要找到她啊，你要是见过一定要告诉我！”连生眼眸里透出一股子急切，那黝黑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太着急。

　　“我见过，不过那是在半年前了。”

　　半年前。

　　心里一个咯噔“请问你在哪里见过的？”

　　“我去给襄莲村的人送货，在里面看到过这个女人，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干干净净的，就不由多看了俩眼。”

　　襄莲村。

　　因为激动的双手在微微颤抖，连生呼吸有些急促，他觉得有望了，老天还是厚爱自己，目光灼热的看着对面的男人“大哥，你带我过去好不好，多少钱我都会给。”

　　男人摆了摆手“看你太客气了，我刚好有货要去送，能拉你一程。”

　　“那真是太麻烦你了，大哥。”连生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眶“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我姓陈，叫陈军，叫我陈大哥就好。”

　　下午的时候陈军上货开着货车带着连生赶往了襄莲村，到了的时候天儿已经黑了，连生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带着照片前往了村长的家，村长细细的端详着照片，慢悠悠的开口“这不是老王头家的婆娘吗？”

　　老王头家的婆娘？

　　连生心中很是困惑：他家的娘怎么成了别人家得婆娘了？

　　“大爷，这是我的母亲，她在一年前丢失了。”连生不吭不卑的看着村长“我找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才得到她的消息，请您务必告诉我我娘的下落。”

　　“好，你跟我来吧。”村长看连生是个孝子，当下穿好衣服，拿上手电筒带连生前往老王头家里。

　　襄莲村是个不大的村子，家家挨着家家，没几步就到了老王头家里，借着月光他看到有些破旧的大门，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里面传来了几声犬吠。

　　“老王头，开门——”村长拍了拍大门，高声的吼了一声。

　　“谁啊，这么晚了……”村里的人都休息的早，脚步声渐渐进了，接着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连生有些不安的在原地踱步：一想到一会儿就要见到自己的老娘他就兴奋不能，他马上回把母亲接回家，自己也会找工作安定下来，然后找个老婆生个孩子……十分美好又简单。

　　“村长啊，这么晚了有事儿吗？”老王头是个干干瘦瘦的老人，举着手电筒在连生脸上照了照“这是？”

　　“我们进去说。”

　　“好。”老王头点了点头，侧身请俩人进门。

　　乡下的夜微微有些冷，可连生丝毫不觉得，他看着那房屋离自己越来越近，忍不住的傻傻呼呼的笑了出来“大爷，我娘还好吗？”

　　“你娘？”老王头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开门请俩人进屋，在踏进去的瞬间连生嗅到一股子中药的味道，那味道有些难闻，他忍不住撇眉，可是在看到挂在墙壁上的黑白照片的时候，连生整个人向后面倒去。

　　“哎，小伙子。”村长急急忙忙的扶住连生，见他眸光空洞，像是受到什么重大的打击一样。

　　“那是……我娘？”颤抖的双手指着照片里浅笑的妇人，他声线沙哑，瞪的浑圆的眼睛看着老王头。

　　“你说这是你娘？”老王头和他一样的诧异。

　　3：娘没了。

　　连生的娘是一个人走丢的，身患老年痴呆的她找不到路，一个人越走越远，遇到好人心就给她丢几个馒头，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也过来了，后来就来了襄莲村，遇到了早年丧妻身体不好的老王头。

　　老王头是一个好心人，一个人过日子也孤单，索性就收留了连生的娘，村里的人也没说什么，安安稳稳的过了大半年之后，连生的母亲病情加重，因为没钱治病就在前天去世，也就是连生赶来的前一天。

　　听完老王头的讲述，他的心情慢慢平稳了下来，老王头和村长看连生难过，一时之间沉默着也没有说话，老王头递过去一个相册，连生翻看着，里面是自己老母亲的照片，他一张张的翻看着，看着里面母亲一天天的变化，她胖了，笑的也很开心，比和自己在的日子还要好。

　　那个时候的连生忙着上学打工，根本没工夫照顾她，最起码……这半年来她过了好日子。

　　“别难过，逝者安息，你的母亲见你还惦记着她一定很开心。”

　　“王大爷——”连生扑通一声跪在了老王头面前，他红着眼眶用力的磕了几个响头“连生谢谢你对我母亲的照顾，真的非常感谢！”

　　连生很庆幸他的母亲能遇到一个好人，第二天上完了坟，他好歹是了了一幢心事，下面就要好好工作，成个家，给自家延香火。

　　离开了襄莲村，连生一路人越想越不对：首先自己是母亲的儿子，那么母亲为什么要埋在别人的坟地里？要埋也应该埋在别人家的祖坟，可是要是和老王头说了他能答应吗？会不会乘机讹自己一笔？从毕业到现在他唯一的积蓄都在路上用光了，哪里还有钱给老王头。

　　这种不安的焦躁一直持续着，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连生遇到了一个道士，那道士对他说“亲人在外，诸事不顺。”

　　心中一个咯噔，八个字加重了他心中的想法——一定要把老娘带回去！

　　3：挖坟。

　　要把老娘带回去，还不能被人发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挖坟。

　　他向陈军借了辆车，为了不被人发现停在了村子几米外的公路上。接下来连生拿好工具向乱坟岗进发。

　　月凉如水，他心中有些发毛，但是为了自己的老娘也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对着老娘的坟头拜了拜，随之拿起铲子开挖。

　　入土为安，做这种事情是不道德的，连生深知这个道理，但是“亲人在外，诸事不顺。”再加上他想要时时刻刻的看着自己的老娘，就算死了也希望能时刻的参拜。

　　村里不流行火葬，老娘入土时间刚好三天，这个时候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他也不觉得怕，尸体背在背上沉甸甸的，他险些摔倒在地上，连生经常干农活，他有的是力气，再加上有信念支撑着，天上有月亮给他当灯，于是连生背着老娘往公路那头赶。

　　周围有尸臭味，他不觉得恶心，豆大的汗水从脸颊滑落，连生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那个时候他十三岁了，生了一场大病，连生的娘连夜背着连生走在有些崎岖的山路上，他很惊讶那个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一直背着他回家，这次该连生背着她回家了。

　　“娘，等下辈子，我也这样背你。”他哽咽着，哭泣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周围。

　　已经后半夜了，再有几米就到了汽车那里，到了那个时候他就能开着车把老娘带回去，而就在这个时候前突然传来几道亮光，接着月光他看清了那俩人胸口的标志。

　　警察！

　　心里咯噔一声。冷汗刷刷的流了下来。

　　“喂，做什么的！”显然警察发现了背着尸体的鬼鬼祟祟的连生，跑过来对着他一扫，他背着一个袋子，袋子里也不知道是什么。

　　“你背的什么。”

　　“我……”张了张嘴，眼珠子慌乱的转动着，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实话说了也应该没什么，毕竟这是自己的娘，虽是这样想着可他还是没什么地气。

　　“刚才接到襄莲村报案，有人盗墓，还盗走了尸体，你知不知道？”

　　啥？

　　有人盗墓？盗的是尸体？老王头报案了？可是自己带走自己的母亲，这也没有什么关系。

　　“打开袋子给我们看看。”

　　“警察先生，我没有盗墓。”年轻的连生慌了神“小心翼翼的将包着连生娘的袋子放了下来“这里面的确是尸体，但那是我娘的，我娘丢了，后来被人收留，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连生絮絮叨叨的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部的说了一遍。

　　警察懒得搭理连生，当下就把袋子打开了，在看到那尸体的瞬间，连生瞪大了眼睛，里面满是不敢置信。

　　这是一幅男性的尸体，哪里是他的娘！

　　怪不得那么沉，原来自己挖错了坟！

　　连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缺氧了。

　　“你娘是个男人？”那警察看着他取笑道，连生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现了错误，一定是夜晚太黑了，再加上自己着急，所以一不留意的挖错了坟，连生不是那种不懂法律的人，私自挖坟是犯法的，是要追究责任的，那可不是小事儿，连生懵了，后面的俩个警察相视一眼，随之架着连生上了一边的警车“我想你要和我们走一趟了。”

　　连生挖的是别人家的墓，襄莲村的都是老实人，得知连生的举动他们只是意思意思的收了一千块钱就了事了。

　　4：变故

　　连生挖墓“找娘”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襄莲村，连生跪在老王头面前满是固执之意：连生想带娘回家是死了心的，不管老王头要多少钱他都会给，那些个日子是老王头照顾的自己的娘，自己没有道理不给人家回报，尽管连生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

　　重新回到了老王头的家，老王头坐在炕头上抽着闷烟，连生也不说话，俩人就这样僵持着，村长看了看连生又看了看老王头，最终还是开口道“老王头啊，依我看，不如让连生的娘跟连生回去算了……”

　　“不不不！不行！不行！”老王头连说了好几个不行，许是太急了，他被烟呛着，咳嗽了好几声，老王头摆着手“虽然说我和你娘是半路夫妻，但我们也是堂堂正正拜过堂的，拜过堂就是我媳妇，我就应该让她埋在这儿，说什么也不能和你走，再说了，挖坟多忌讳。”

　　村里的人都比较封建，这点连生知道，但他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母亲埋入异乡的土地“我娘要是在世一定会感激你，可现在她死了，但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和我走，因为我是她儿子，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世界上最悲伤无奈的事情，现在亲不在身边了，总不能不在自家祖坟里。

　　连生看着老王头，在他面前跪下重重的磕了俩个响头“不管今儿个你同不同意，我是非要挖坟，非要带我娘离开。”

　　老王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连生，烟雾缭绕，他老皱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丝恐惧，但看不太真切。

　　连生带了一伙善意的相亲们来到了老王头家的祖坟，他一眼就看到了娘的坟墓，墓是新墓，看起来也比较简陋，他挖了第一铲子，跟着后面的乡亲们开始帮忙，等挖到了地，连生看着里面的场景不由惊呆了——墓下空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影，就连一根头发都没有见。

　　乡民们同样也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情形，一时之间面面相窥，连生觉得自己被骗了，坟墓里面根本就没有尸体，也就是说是老王头骗了他！

　　愤怒的连生急步向老王头家赶去，他推门张嘴刚想要质问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老王头，他的身边滚落着一个空荡荡的农药瓶。

　　老王头死了，死的毫无预兆。

　　5：殇。

　　老王头死的让人唏嘘，而他的死也确定了一个谜团：连生的娘一定是被老王头杀的，或者是拐卖，但到底是生是死，也许只有在地下的老王头知道，连生报警之后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他已经不能将这座城市称之为故乡，有家人的地方叫家；有故人的地方才叫做故乡，而如今这里没有故人更没有亲人。

　　每过几天，连生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他们说他们找到了疑似连生母亲的一个痴呆症患者。

　　等连生赶到医院的时候终于见到了消失了很久的娘，她躺在病床上，身材消瘦、五官塌陷，头上还有一道伤痕，此时她双目无神的看着天花板，像是上面有她所期待的东西。

　　连生跪在她的床前，伸手将她枯瘦的手紧紧握住，像是感受到什么，她扭头看向了连生，那空洞的双眸猛然闪过一道亮眼的光，连生看到她笑了，笑的非常灿烂……

　　“阿生……”她唤了连生的乳名，满足的勾起一抹微笑，然后长久的闭上了双眼。

　　这是连生从她生病以来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叫唤自己，也将是唯一一次。

　　泪水模糊了连生的双眼，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嗓音吐出了一个单音“娘……”

　　“娘——”

　　“你母亲很伟大，她是托着一口气到这儿的。”身后的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找你娘的时候她也在找你，逢人就指着这张照片说见没见过你。”将一张照片递了过去“不过这是你小时候的，那些人当然是没见过了……”

　　连生看着那张照片，那是自己六岁的时候，穿着白衬衫和花裤子，他坐在女人的肩头，俩个人的笑容非常灿烂……

　　他在她的记忆中怕是永远都没有长大，在娘的记忆中，她以为自己还有着可以将他背起来的力气，顶天立地，支撑起这个不大却有着无比重量的家。

　　“还有这封信，我们再老王头的死亡现场发现的。”

　　信面有些泛黄了，连生拆开，里面是老王头一笔一划的字体：

　　连生：

　　当你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这个糟老头子恐怕是不在了。

　　我有一个秘密藏在心里几十年，那个时候我和你一样大，我也有个老娘，身患绝症，在我终于支撑不了的时候狠心将养育我多年的娘丢弃了，就在后面的铁轨上，困扰我生理上的压力终于没了，但我怎么都过不了我心理上的压力。

　　在见到你娘的时候我想起了多年前被我狠心丢弃的母亲，于是我将她收留了，你娘虽然是个傻子，但她是个好人，什么都不说的跟在我的身边；傻子是不会说出秘密的，于是我将埋藏我心中多年的东西说了出去。

　　结果你娘突然开始狂躁了，她指着我又是打又是骂，我很害怕，就推了她一把，结果这一推……让你娘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愧疚、心寒、难过，更多的是害怕，我连夜将你娘埋在了祖坟里，结果埋到半路的时候你原本死了的娘突然开始动了，她是冤死的，一定会来报应我的！

　　连生啊，我太害怕了，于是我就你娘丢下了，等天没亮的时候我又回来了，你娘果然不再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来找我，不知道会不会还来这里，我将坟头打理好，万一你娘回来了也有个地儿住不是？

　　后来你来了，我看到你的时候想起了当年的我，老祖宗都说以孝为先，但是我违背了，你是个好孩子，你这辈子都将过的坦坦荡荡，而我会在阎王爷那儿赎罪。

　　但是连生，我有一件事是真的没骗过你：我对你娘是真心的，你娘是个好女人，希望下辈子我们能结为夫妻，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孝顺儿子。

　　————绝笔。

　　连生将信撕了个粉碎，他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信里说的什么？”

　　“老王头说……他将来会做个孝子。”连生笑了笑，走了出去，他没有告诉警察关于老王头的事情，连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起码他的心能过得去，其实在见到他娘的那一刻，他就不恨老王头了，或者说是从未恨过老王头。

　　他还是把娘埋在了襄莲村，埋在了老王头家的祖坟里，和老王头一起。

　　再出襄莲村的时候，连生突然想起了古人说过的一句话“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