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鸾鸣 第九十一章: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作者:卢小乔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冬阳暖人,金子似的光辉划过屋檐,落进青纱窗里,在空气中扬扬起舞。庄礽闲来无事,唤姬妾在一旁弹曲,自己窝在软榻里,脸上映着阳光,随意打着拍子。

  廊下有奴婢禀话:“主子,王后娘娘有事通传。”

  碧城望了庄礽一眼,见他不动,便掀帘出去,轻声问:“什么事?”

  奴婢道:“王后娘娘遣人来传话。”说完,朝身侧灰衣男子扬了扬脸,男子上前,道:“王后娘娘有旨,命奴才亲自告知醇郡王殿下,不许假借他人之口。”

  碧城闻言,折身进屋,禀道:“爷,王后娘娘有事告诉。”

  庄礽嗯了一声,慢里斯条的坐起身,挥手让姬妾退下,道:“让他进来吧。”灰衣男子先行了大礼,方道:“禀殿下,王后娘娘有旨,命您速速带人去军营,捉拿兆佳晚晴。”

  碧城捡了大氅欲替庄礽穿戴,却被庄礽一推,吓得连忙往后退。

  庄礽惊道:“兆佳晚晴?三王妃?她怎会在军营里?”

  灰衣男子不知如何回话,只道:“王后娘娘说,兆佳晚晴是庄承瑞的把柄,只要殿下能抓到她,皇山祭祖一事,定然会有变故。此事重要,还请殿下亲自督办。”

  军营里吃住简陋,加上承瑞娶亲一事,令晚晴半宿未眠。天没亮,晚晴便起床视察火器营早练。火器营士兵皆知王妃到访,只当是鼓舞士气,并不知其中关节。他们个个牟足了劲,想在女将军面前落个好。晚晴命伙夫加餐,又与士兵们同食,使众人颇觉欣慰。

  用完饭,晚晴独自在帐篷前习剑,她心有百川,动作也潇洒自如。

  一时阳光灿烂,有数名衣锦华丽之人行来。待到近处,晚晴方看清是与之有过两面之缘的男人。庄礽既惊且喜,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他第一次见她时,她戎装威武,令他心悦。如今再见,依然心砰砰直跳。

  晚晴面不改色,淡漠道:“军营重地,你如何进得来?”

  庄礽身边侍从喝道:“大胆!见了醇郡王还不快快行礼?!”

  晚晴疑惑:“醇郡王?你就是醇郡王庄礽?”侍从听晚晴直言庄礽名讳,又要大斥,却被庄礽一瞪,怒道:“闭嘴!”晚晴深知庄礽与承瑞之间的瓜葛,思及庄礽与自己数次偶遇,愈发觉得深不可测,便道:“军营并不是醇郡王该呆的地方。”

  见她要走,庄礽问:“将军可否告知名字?”

  晚晴迟疑片刻,道:“晚晴,我叫兆佳晚晴。”

  在听见她名字的那一霎那,庄礽仿佛被锤子猛地击中了,头晕目眩,胃里使劲翻滚着,令他失去了所有气力。他唇干口燥,眼巴巴道:“你就是兆佳晚晴?!”

  晚晴定定望着他,毫无畏惧之色,道:“对,我就是兆佳晚晴。怎么?你是来找我的?”

  拔剑出鞘的声音响彻耳帘,周围的侍从如流水般围住晚晴,为首的领头道:“请三王妃跟卑职走一趟。”晚晴冷眼睨着庄礽,顿时明白了,寒声笑道:“我早已不是三王妃了,怕是帮不上你们忙。”她心明如镜,知道自己于承瑞是何意味。

  如今,她不再是他朝政上的权柄,而是他通往皇权宝座的…把柄。

  庄礽神情默默,本能的往后退,往后退。他曾幻无数次幻想过女将军的来历,却做梦都没想到,她竟是三王妃,如果没有被废,他还要唤她一声“婶婶”。

  婶婶…他第一次觉得可笑。

  好可笑。

  他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婶婶!

  刺客步步紧逼,晚晴拔剑护在胸口。江无从远处奔来,一剑直刺庄礽。晚晴喝道:“江无,住手!”若庄礽在军营里受伤,仰或死了,王后大概会编出无数的说辞,让承瑞难堪。

  庄礽此刻方回过神,喝道:“谁也不许动手!”

  为首的领头道:“殿下,王后娘娘有命,卑职…”庄礽满眼猩红,似着火了一般,狠声道:“你怕王后杀你?我现在就杀了你!”顷刻之间,庄礽已持刀往首领身上捅去。鲜血染红了他的手,他转脸看着晚晴,道:“你快滚,滚得越远越好。滚!”说完,如疯如魔般捅向其他人。他很愤怒,怒到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的恨,他恨一切,恨生他的父母,恨庄王庄后,恨曾经轻视过鄙夷过他的所有人。他唯一的爱,在他一日复一日的思念中,全部给了晚晴。

  可是命运,却让他,与她为敌。

  承瑞得到消息时,晚晴已经不见了,是真的不见了。慕容狐带兵围着军营搜索了两天两夜,丝毫没有晚晴踪迹。至皇山祭祀这日,承瑞忙于各种礼节,浑浑噩噩,到了半夜方得空过问晚晴之事。慕容狐跪在门口,道:“阿狐无能,请殿下降罪。”

  吴学士宽慰道:“王妃娘娘本是聪慧之人,定会吉人天相。咱们寻不见她,王后自然也寻不见。如此,于殿下而言,也算上上之策。”又从怀里拿出镌花小木盒,放在炕桌上,道:“此乃王妃娘娘留在军营之物,请殿下过目。殿下,生辰吉乐。”

  承瑞身穿吉袍,头痛欲裂的撑着下颚,听了吴学士的话,竟有些痴了。

  冬至后,是他的生辰。

  他缓缓的打开木盒,盒子里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支木簪。簪纹雕琢精巧,簪柄上镌刻着连绵的祥云,簪头是两片树叶重叠的样式,木簪下压着半张纸条。纸上的字迹清隽秀丽,一笔一划似写在承瑞心上。他由不得念:“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永以为好…永以为好…

  承瑞盖上木盒,镇定心神道:“庄礽如何了?”

  他目光锐利,露出君王的气度恢弘,令吴学士欣慰。

  吴学士回道:“醇郡王亲手杀了王后派的刺客,王后大怒,但她没有抓到实际的把柄,即便告诉王上也无益处。反过来说,倘若王上知道王后集党营私,只怕会动怒,王后这次算吃了哑巴亏。至于咱们,事情能小就小,最好小事化无。”

  承瑞嗯了一声,伸手解开脖颈的纽扣,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吴学士应了是,与慕容狐一并离开。换了寝衣,承瑞命人传话二夫人吩咐寿宴之事。

  齐茉儿自晚晴回府后,便再未侍寝,忽得承瑞传召,一时心慌意乱。她仔细打扮了,欢欢喜喜坐了暖轿往太极殿。到了门口,见承瑞迎在院中,蓦地,竟觉热泪盈眶。

  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自己身边,她仍然是三王子府里最得宠的姬妾。

  而且,她马上就是三王妃了。

  齐茉儿盈盈跪拜,娇弱处如弱柳扶风。她道:“臣妾给殿下请安。”

  承瑞脸上带着笑意,亦如往日温润模样。他扶她起身,牵着她进了暖阁,道:“明日寿宴一事,需你费心了。将来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需你操劳。”

  庄妫捧茶进殿,听见此言,心尖上不由一颤。

  齐茉儿笑得花枝乱颤,道:“殿下言重了,臣妾甘之如饴。”承瑞饶有意味的望着她,眼神发亮,令齐茉儿羞涩。庄妫将茶捧给承瑞,轻声道:“殿下可要用酒?”

  姬妾侍寝,总要以酒助兴。

  承瑞似乎想了想,道:“预备着罢。”齐茉儿一听,更觉心神荡漾,挑眉睨了睨庄妫,满脸得意之色。承瑞又道:“明日摆宴,事情繁琐,我担心你难以操持,让庄妫辅佐可好?她在太极殿当差甚久,朝廷上来往的官员多半认识,也可少些差错。”

  庄妫唇角露出笑容,旋即褪去,她屈身道:“殿下厚爱,奴婢定当拼尽全力。”

  承瑞却只问:“茉儿觉得如何?”

  齐茉儿哪敢在承瑞面前争宠,遂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全。”承瑞满意的点点头,又站起身,道:“天色晚了,你回去早些歇息罢。”齐茉儿一愣,硬着头皮道:“殿下既想饮酒,何不让臣妾陪您…”承瑞已失了耐性,往里殿进去,凛然道:“去吧。”

  庄妫暗自高兴,朝齐茉儿假意恭谨道:“二夫人慢走。”

  简陋幽暗的房屋中,两个小孩在蹦蹦跳跳的跑来跑去。农妇抓住一个小稚女,往屁股上一拍,喝道:“家里有客人在,规矩点!”

  晚晴笑道:“在你家住了几日,是我打搅你们,怎能反而拘束他们?”

  农妇赔笑道:“前头上山探亲,多亏娘娘帮衬,今日娘娘能屈尊住我家,乃寒舍蓬荜生辉。”又道:“您数日未归家,想必府上该着急了。昨天我上街时,见有士兵寻人,瞧着图纸,有几分娘娘的模样。夫妻之间哪有总是和睦的,谁家不是吵吵闹闹呢,娘娘该放宽些心。”

  晚晴露出惆怅之色,道:“他要娶新夫人了,我无法忍受。”一顿,问道:“如果你的夫君要讨新夫人,你会如何做?”农妇眉梢一翘,泼辣道:“你走了岂非白白便宜他们,要是我啊,定要闹个天翻地覆,谁也甭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