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鸾鸣 第一四四章:阿狐(番外)
作者:卢小乔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那是一场血战。

  原本我已占领姜国都城幽州,且粮草充足,兵强马壮,攻城失去的人马只区区五百。便是在大庄的史册上,如此大获全胜的征战几乎没有,我有些骄纵,又有些傲然。在姜国的王宫里,我终于拿笔给小清写信,以前给王上汇报军务,都没能给她写上只言片语,怕她跟着担忧。信才写到一半,副将崇明连滚带爬的跑过来禀告:“将军,齐军犯境!”

  我当时还不信,以为齐国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攻入姜国。而且,王上说过,齐庄已然联盟,不会插手庄姜之间的战事。

  战争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开始了,我奋血杀敌,一拨一拨的齐军涌到我面前,好似永远也斩杀不尽。鲜血兜头淋下,我杀红了眼,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唯有一刀一刀的往前砍,杀尽眼前的一切。

  我突然有一种预感——我再也见不到小清了。

  我好想你,小清。

  再次清醒的看见蓝天白云,已是两天之后。我被敌军追杀,坠落山谷,沿着溪水飘到了姜国的一座小村庄,被农家的男子救下,背至家中,躺了两天两夜。醒来时,嘴里全是血腥味,整个脑袋麻木如石,用白布裹着,只左眼可以打开。当时我以为自己肯定瞎了,直到半月后,脸上的伤口愈合,我才勉力撑开右眼,重新清楚的看见世间美妙的红橙黄绿。

  我的右脸毁了,长长的一道伤疤从眼角划入耳垂,狰狞丑陋。但我并未放在心里,我一直想让自己变丑,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娘们似的最惹人恶心。

  我没有在救我的男子家久呆,一来村里的百姓虽然淳朴良善,但他们毕竟是姜国人,实不可信。二来我迫切的想要知道眼下姜齐庄三国的局势,想知道庄军的下落。等我走到幽州时,姜宫已被齐军占领。我又去了平素庄国暗探所居之地,亦已人去楼空。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齐军,幸而有右颊的伤疤掩护,才使我不至于被齐军发现。实在无可奈何之时,我才随着逃难的姜国百姓一路走回庄国。

  至庄州时,已临深秋,细雨绵绵吹在人脸上,我穿着单薄的衣衫,寒凉渗骨。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跑去绣房找小清。流落的日子,我无时无刻不挂念她。我远远的看见她抱着几匹布料,与姐妹们说说笑笑。我站在树荫底下,脸颊的疤痕蓦地顿生隐痛。她并没有看见我,我却慌张的捂住那道伤疤。

  万一,万一她嫌弃我该怎么办?

  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小清不该是那种见色忘义的女子,我却仍然觉得惧怕。征战沙场数年,随着王上在朝政中起起落落,被人刺杀过,被人追杀过,被人毒害过,也拒绝过别人,杀害过别人,惹怒过别人,但从未像此刻般,觉得害怕,害怕被一个姑娘嫌弃容貌。

  秋夜飘落,枯枝横斜,眼到之处苍茫一片,我踉踉跄跄的往后退。

  家里亦如平常,母亲一见我,便又哭又笑,摸着我的疤痕,重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亲乃朝中老将,威武赫赫,不苟言笑,此刻也垂下眼泪,奔至佛堂跪拜谢恩。

  很快,小清也知道我回庄州了。她几次跑来府里见我,我都避而不见。

  她沮丧的蹲在大街上,哭——她是爱哭的,一不小心就会惹出她的眼泪水。我跟在她的身后,隔着一条街,静静的看着她。她总是边走边哭,有时蹲在树底下哭,有时蹲在墙角下哭,有时和人说着说着话,又开始哭了。

  每当她哭的时候,我心如刀绞。

  有一次,她去市肆买菜,因那处极多地痞,我本能的想要护着她,便离得近了些。毫无预兆的,她突然的转过身,朝我正面走来。我顿时呆立在原地,手脚都似麻利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可是——她竟然像没看见我一般,默默的擦肩而过了。

  那一刻,我的心就像高高立在案几上的花瓷瓶,狠狠的摔碎在地上。

  她竟然——没有认出我。

  即便我晒黑了,即便我长胡须了,即便我脸上有道疤痕,可她怎么能怎么能对我视而不见?这件事让我伤心了大半月,自我与她相遇,我从未如此难过,心就像搅碎了一般,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日日夜夜的都想着她。

  突然有一天,王上从姜国发来密函,命我即刻启程去幽州。我转脸望向窗外,见阳光皎白,脑中唯一出现的念头就是我要见小清。我麻利刮了胡子,净脸漱口,将头发梳成髻,插上玉簪,穿上新做的锦缎长袍,命人备好马。

  灵儿替我穿靴时,与丫头说笑道:“少爷脸上即便长了疤,也比世上大半的男子要好看。”又朝我道:“少爷您一直想变丑,小时候还同我说要往脸上割两刀,才显得男子汉呢。”

  我冷冷的发笑,对我来说,丑不打紧,想娶谁照样能娶,想去哪照样能去,容貌并不算顶重要的东西,以我的身份,任何人都不敢轻视我。

  可我偏偏——我知道小清爱我的容貌,她说她第一次见到我时便爱上我了。男女第一次见面,如何能知道对方的品性品格?她爱只是我的容貌

  这么个小丫头,原本我不会多看一眼。

  古人言:近乡情怯。当我走到绣房门口时,方体会出其中深意。我踱着步,等着老板娘使人去里头传话。我站在庭院中,低矮的房屋上是湛蓝无比的天空,白云如羽,金色的光芒倾洒着大地。我有些忐忑不安,我害怕小清会露出厌恶的神情。

  小清慢慢的从房子里走出来,她的小姐妹们攀在窗口偷看。

  她没有哭,也没有激动,反而异常的平静。她走到我面前,不等我开口说话,便如燕子归巢般飞进我怀里。她紧紧的抱住我,身体微微的颤抖。

  有些事情不是用理性可以想明白的,有些事情也不是用眼睛去看的。我以为小清看重容貌,我以为她会厌恶那道伤疤,我以为——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欢喜道:“你总算来找我了。”她的宽容与豁达,让我觉得自己很小家子气,无半点男子气概。我有点苦恼,道:“我变丑了,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她仍然倚靠在我怀里,只是抬起头,用手捧在我的右脸,指尖细细的摩挲着疤痕,问:“还痛吗?”

  我木楞道:“已经好了。”我凝视着她的脸,我日思夜想的脸,她双眼灵动,黑瞳如墨,实在美得令人心醉。我脱口而出道:“对不起。”

  小清依然挂着笑意,问:“对不起什么?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她踮起脚吻在我的疤痕处,道:“我觉得你比以前更好看了,你是将军,所有的伤疤都是你的功勋。”

  她肯定是在安慰我,明明那天在大街上,她没有认出我。

  小清道:“你每天跟着我,却又不肯见我,我都知道。阿狐”她一声阿狐,把我的心都叫软了。原来,她知道我跟着她那么那天在街上,她

  我嗯了一声,听她接着道:“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避开我。”她撩起我鬓角的垂发,轻轻的抚摸我的脸颊,她的指尖温温凉凉,触在疤痕上,是世上最舒服的感觉。她柔语道:“当时一定很痛吧,如果我能陪着你就好了。”又灿若桃花道:“王后娘娘答应让我在难民署学做医女了,那儿有专门的御医授书,将来等将来”

  她充满着娇羞,半垂着脸颊,道:“等将来我们成了亲,你去哪儿,我便跟你去哪儿。如果你受了伤,我便帮你疗伤。”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心中大恸,想起自己对她的误解,想起自己不够光明磊落的念头,想起自己竟浪费了如此多的时间没能和她厮守,竟有些情难自禁。我牵着她的手往外跑,小清急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笃定的吐出两字:“成亲!”

  母亲见我和小清一同回家,极为高兴,她和我一样喜欢小清。小清规规矩矩的行礼,母亲将她扶起,道:“今儿留在府里吃晚膳。”她还不知道王上已下令命我去幽州之事。

  我道:“娘,我想立刻与小清成亲。”

  母亲性子爽利,噗嗤一笑,道:“真是小孩子气!既无请帖,亦无宾客,如此草草了事,岂非委屈小清吗?”又拉住小清的手,问:“你可愿意嫁给阿狐?”

  小清看了我一眼,我撇过右脸,不想让她看见我的疤痕。小清却特地走到我右边,定定的看着我,道:“阿狐,我愿意嫁给你,与你生生世世在一起,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不知何时,母亲已经离开了,而我的眼中,除了小清,再无任何一人一物。

  相比于小清的坚强勇敢,我简直就是一个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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