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头功让给你。”
谢瑾原一脸恳切,更像是在央告他:“你能不能别现在就回宁王大营?”
陈文坚凝视着面前的两座大营,不说话。
“叔。”谢瑾原在马上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我只求你这一回,就一个晚上!明天一早,你要上哪我都不管了!”
陈文坚不说话,看着他一脸热切的表情,心如刀割。
“叔!”眼见就到了跟前,必须马上做出选择的时候,谢瑾原急切地催促他:“叔,……你要我跪下求你吗?”
谢瑾原言毕,一脸认真地翻身下了马,刚绕到他的马前,见陈文坚也下了马拉住他道:
“你这是干什么啊?!”
铁骑营的几位副将也渐渐赶了上来,看看陈文坚,又看看宁王大营,等着主将发话。
“功劳该是谁的、就是谁的,那是你应得的。”陈文坚拍拍他的肩膀,重新上了马。
“叔!”
陈文坚什么也没说,便带着自己的骑兵朝周玉大营去了。谢瑾原也上了马,带着所剩无几的骁骑营跟了上去。
刚回到大营,谢瑾原听到主帅中箭的消息,大惊失色地就往中军帐里闯。
“兄长!”
谢瑾原也不顾穆顺的阻拦,几步就跑到周玉床前。
见他双目紧闭,脸上竟无半点血色,上身还裹着厚厚的纱布,只当他是死了,吓得他抓着胳膊就是一阵摇晃:“兄长!!”
穆顺见状赶忙把他拉开,怒道:“干嘛啊你?!这才吃了药刚睡着……”
“卧槽……”
周玉苦着脸睁开眼,见谢瑾原一脸慌张要哭出来的样子,郁闷道:“我特么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
谢瑾原却咧着嘴,强忍住眼泪的表情道:“你刚刚吓死我了……”
“你才吓死我了!”
周玉强撑着坐起身,见他一身铠甲风尘仆仆,脸上身上皆是泥渍汗渍血渍,手臂上胡乱绑着布条,便对穆顺道:
“去把医官叫来。”
穆顺称是,不放心地看了谢瑾原一眼,才出去了。
“一切还顺利吗?”周玉问。
谢瑾原点头,把斩获敌首的经过大概说了。
虽然之前想到宁王可能会出现,但他的出场还是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听谢瑾原说把陈文坚给带回来了,倒是令周玉有些喜出望外:
“你这回帮了大忙!”
这时穆顺带着医官进来,周玉让他先去给谢瑾原处理伤口,又让穆顺去叫陈文坚来。
穆顺一脸不情愿:“这都半夜了,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
周玉却把眼一瞪:“叫你去就快去,休得罗嗦!”
把他打发走,周玉披衣坐起身。
不知是军中医官的药起了作用,还是到痛得太久已经麻木了,肩上伤处已没什么感觉。想站起身,奈何双腿如灌了铅一般,试了几次到底都没能成功。
等穆顺把陈文坚带来,见周玉想下床的样子,一脸严肃地几步上前来阻止。
无奈,周玉只得又恢复原状,靠在枕上跟陈文坚说:“请陈将军来,林某是有事相求。”
陈文坚看了他一眼,打量他伤势确实不轻,插手施礼道:“林帅请讲。”
“明日一早,我想请将军引见,带我去王爷军营议事。”
此话一出口,谢瑾原、穆顺、陈文坚皆是一愣。
陈文坚本以为周玉会策反自己投降朝廷,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出要去归顺宁王?
细想想倒也好理解,目前形势已十分明确,如果要跟宁王对抗,眼下明显是没有什么胜算的。
如此一来,倒是好事。
周玉又解释到:“我会令士兵撤出鞑靼大营,所有缴获的鞑靼军械马匹等物一应封存,连同阿鲁台的首级,等宁王亲来收缴。明日一早,我将率营中众将,亲捧帅印,送到宁王面前。”
陈文坚立刻答应下来。
离帐时还不禁暗想,之前见这林纪昌确实打了几场漂亮仗,还只当他真是个将帅之才;如今不过中了一箭就变得这般软骨头,可见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一直在一旁听着的谢瑾原真被他弄糊涂了:
“兄长方才的话可是当真?”
周玉却正色朝他说道:“瑾原,我还有要紧的事交待你。”
——
第二天一早。
陈文坚已将周玉的话传给了宁王,宁王派来使者,请周玉即刻前往宁王军营。
周玉中箭昏迷之后,一醒来又几乎是忙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才稍微歪了一会儿,便要准备起身去见宁王。
本来身上就觉沉重,如今把盔甲披挂整齐了,更觉得站也站不起来。挣扎了半天,出了一身虚汗,中衣都已湿透,却还是挪不得半步。
众将已陆续都到了中军帐中,马文正嘴里噙着黑鸦的口哨,发出各种声音,谢瑾原也要来一个,笨拙地模仿他;邓絮见他一直不得要领,便也来教他。
周玉的囧态全被杨宪看在眼里,实在是不忍,不由得劝道:“要不然你留在营中,交给我们去吧。”
周玉却摇头:“宁王多疑,我若不亲自去,此计怕是难以成功。”
“可是,”杨宪凑到近前,压低声音到:“你身体现在这个状况,就算是成了……”
周玉眼睛一转,突然想起公孙缨赠的那粒丸药,便从怀里掏了出来。杨宪见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知是什么药你就乱吃!”
周玉不理他,将那颗药丸倒进嘴里含着。
极苦的味道立刻令他眉头拧成了一团。
穆顺见状忙递了杯水过来,他却摆摆手,咬牙忍着,直到它全部融化。
杨宪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手上还有几十名‘黑鸦’,不如今晚直接动手做掉赵峥,事情不就了结了?”
周玉却说:“如果我们是寒江盟的悍匪,这样做当然没问题;但如今我们是朝廷的高级将领,就要必须按照军人的游戏规则。
——只要他没有先动手,就还是王爷,我们就不能动。”
杨宪无奈道:“唉,处处掣肘,当官真是憋屈,还不如当土匪。”
周玉只是笑:“况且,你又岂知宁王府中就没有高手?万一失手,局面就更糟了。”
那药丸倒当真是十分有效,服下后不久,周玉惨白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血色,扶着穆顺竟然站了起来。
——只是苦得舌头都快麻掉了。
周玉心知时机已到,便立刻带着众将出了营房。
周玉营中的士兵,连同伤兵一起都将军械辎重等物留在了原鞑靼大营,所有人员赤手空拳地到河边的空地上集合;骁骑营一共一千八百余人,一人一马像等待检阅般列队站在旁边。
周玉带着杨宪、马文正、邓絮、陈仲、穆顺、谢瑾原、张勋一众人,披挂整齐,陈文坚率部在宁王大营门口将他们迎了进去。
佩刀佩剑一律被留在了营门口。
赵峥还是老样子,一身戎装地端坐在中军帐里,冷冷地拿鼻孔瞧着周玉,两旁是盔明甲亮的两排护卫。
——吓唬人的东西还是老一套,真是没创意啊。
周玉心里暗暗嘲笑了一番,但表面上仍是如第一次见他时的谦恭有礼。
客套话随便说了一堆,周玉就命人将统帅印信等物奉上,以示诚意,赵峥也不客气,命人收了。
——夺走了朝廷钦差的兵权,从现在开始,你这王爷终于也算当到头了。
事情的发展十分顺利,周玉少不得为了私自调走王府骑兵的事向他低头认了错,态度认真、思想深刻地做了自我批评,十分诚恳地表示以后都将拥护王爷的英明领导,坚决贯彻执行王爷的思想行动方针,以王爷的马首示瞻等等……
赵峥虽然上次吃了亏,但当又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仍是十分受用的表情。
在场的众将面无表情地欣赏着主帅精湛的演技,只有第一次见周玉演戏的张勋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感觉面部肌肉都要僵硬了。
要不是事先打过招呼,张勋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真是主帅本人吗?真的是那个带着冀州的战五渣完败二十万鞑靼精锐的林纪昌吗?真的不是替身演员吗?
身边的陈仲悄悄扯扯张勋,低声道:
“等会儿打起来,你可要紧跟着我啊。”
张勋点点头。出门前杨宪交待过,今天可能会有大场面。
周玉一通胡侃,把赵峥捧得正爽,最后切回正题:
我军虽胜,但这全是王爷指挥作战的功劳,因此所缴获的一应物资全部原封未动,包括敌将首级也在军中,请宁王高升一步,亲自清点。
若说银饷粮草军械这些东西,赵峥自然是看不到眼里,但是阿鲁台的首级,却正是赵峥一直想梦寐以求的。
赵峥在北平镇守多年,跟阿鲁台也算是老对头了。如今终于大获全胜,这份大礼可算是意义非凡啊。
赵峥便提出要让周玉陪同,一起去查看物资。
不想周玉却面露难色,推说身上不好,如今能来到王爷大营已是强撑了,这会儿体力实在不支。
从头至尾,周玉对箭伤一事只字未提,赵峥心里却是有数。
从一进门就看出他气色大不出前,才说了这会儿话的工夫,脸上便是一层细密的汗珠,倒也不像是装的。
末了,赵峥大手一挥:“罢了,你们全在帐中候着吧,我自己去看。”
周玉又是千恩万谢,率众人把宁王送到营门口。
周玉大营中所有军士都在眼前,营中空无一人,倒也不像有埋伏的样子。
那林纪昌怕是早被吓破胆了吧?
宁王暗笑自己着实多疑,便带了手下几员得力的亲信大将,朝周玉的大营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