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歌 第70章 逆水
作者:丁丁冬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元邕到底也只是隔着里衣轻覆了,闭了眼低声道,“这样就,很好。”青鸾也僵着不敢说话,颤颤得闭着眼,他掌心的温热透过里衣传到四肢百骸,似乎要将她烧起来,半晌颤颤睁了眼看向元邕,看他额头的汗珠顺着脖颈流入衣衫,人石化了似的一动不动,只手抖得厉害,似乎在拼命忍着,青鸾伸出手指碰一下他手,他的手倏忽缩了回去,看一眼青鸾,转身狼狈而逃。

  青鸾看着他的背影,他可不是收敛之人,如此隐忍,为何?

  次日元邕没有到同文馆,青鸾也不问,闲闲站在廊下看珍珠忙进忙出,指派着人挪动家具挨个屋子清扫,说是腊月了,该准备过年,青鸾笑着吩咐,“怀王府冷清,珍珠也操心些。”珍珠笑道,“知道了,已经嘱咐了容姐姐。”

  青鸾嗯一声,“她闺名为何?”珍珠道,“她知趣,说自己如今是长公主身旁的大丫头,让大家不再叫她容姬,只叫本名容花便是。她还说,住在阁楼不合适了,昨日来问过,要随着姑娘住到同文馆来,只求尽心侍奉姑娘,她还为姑娘熬了药粥……”青鸾摆摆手,“告诉她,没我的吩咐,她依然是容姬,勿要太过殷勤,尽她的本分就是,用到她的地方,我自会说。”珍珠答应着,“我还是自己过去一趟,省得小丫头说不明白。”

  青鸾说声等等,“问问湛卢,王爷的信件都是何人经手,王爷这两日可收到来信,若有,问问是谁来的。”

  珍珠走后,青鸾捧一本书,看几行看不下去,来到庭院中看金定在树下挖坑埋雪,两手都是泥,头也不抬得忙碌,青鸾唤声金定,“今日无事?”金定嗯一声便再无言语,青鸾弯腰觑着她,“怎么了?有些气闷似的,昨夜里被静王发觉了。”

  “不是。”金定站直身子两手叉了腰,“他明明说过,想要上树采雪,昨日我去找他,他明明精神很好,却借口疲倦,我今日一早又去,他又说累,我一气揭穿了他,说他骗人,他便说道,那夜里不过是随口一说,让我忘了,哼……”

  青鸾叹口气,“金定,那便算了,也不用生气。”金定又弯下腰接着挖坑,青鸾坐在石凳上瞧着,金定挖几下,又直起身子看着青鸾,放下铲子搓了搓手,舔舔嘴唇道,“他随口一说,我惦记两日了,眼瞧着雪要化了,他却神情淡漠,我一冲动,就……”

  青鸾一惊,“金定没忍住,打人了?”金定搓着手,”那倒没有,他当时坐在轮椅上,我推了轮椅就跑,一直跑到后花园,然后我连抱带挪,将他放在了树上,这会儿,只怕还在树杈上呆着呢……”

  青鸾扑一声笑了出来,很快又忍住了,忙指着金定正色道,“快去,将静王放下来。”金定垂着眼帘,“静王府也是有下人的,哪能瞧着自家王爷在树上呆着。”青鸾板了脸,“静王的脾气你不知道,肯让人抱着下树吗?金定,快去。”金定不动,青鸾忙道,“这天气严寒,静王身子弱,只怕得冻坏了。”

  金定脚步飞快而动,一边跑一边说道,“我一时情急将他推了出来,确实衣衫单薄,这可如何是好?”声音惶急里带了哭腔,青鸾瞧着她飞奔的身影,唉,真想去瞧瞧静王呆在树杈间的模样,又想到静王面皮子薄,还是算了。金定对付静王自有她的招数,也许自己的操心,纯属多余。

  青鸾正仰脸瞧着树杈发呆,珍珠回来了,回道:“都嘱咐好了,容姬先是失望,很快就想明白了,她只要留着侍姬身份,就是宫里派出的人,进出宫中传递消息便宜许多。”青鸾嗯一声,“她虽言辞不多,心中倒是明白。信呢?”珍珠摇头,“湛卢说了,这些日子并没有信来。”

  青鸾微蹙了眉头没再说话,元邕那样隐忍,本以为是从嘉来信给他施加压力,看来并没有,那他是为何?夜里元邕来了,也只是稍坐片刻,就匆匆告辞,青鸾送他出同文馆,瞧着他满面倦容眼圈发青,低低说道:“怀邕别太拼命了,夺储需从长计议,非一两日之功。”元邕瞧着她,“青鸾,我必须成功。”青鸾望着他,“是不是有了让怀邕为难的事?”元邕摇头,“万事有我,青鸾放心吧。”

  说着话抬头抚一下她的脸颊,笑一笑道,“早些睡吧,走了。”转身大步而走头也不回,青鸾凝望着他在夜色中的身影,喊一声等等,追上去握住他手,“怀邕,过了年我们就成亲,日后再艰难,我陪着你。”元邕的手僵了一下,青鸾道,“可是我们的亲事有了阻碍?”元邕说声没有,挣开青鸾的手大步而走。

  青鸾回身对珍珠道,“派人请明公子来。”盏茶功夫,明钰打马匆匆而来,进了客堂拱手笑道,“听闻长公主召唤,明钰恨不能马儿生了双翅。”青鸾唤珍珠奉了茶,笑道,“我就开门见山了,有些事,怀王不肯说于我,他的手下自然得了吩咐,也不敢说,静王呢万事不肯说透,周公子寡言,思来想去,明公子快人快语,只好问明公子了。”

  明钰赞一声好茶,放下茶盏笑道:“长公主的意思,就是我嘴巴不牢靠呗,不过也没关系,王爷没有嘱咐过我,我自然说得。听说前夜里太子在怀王面前吃了瘪,气愤难忍,对皇上说了些长公主的坏话,他的宠姬蕊夫人则在皇后处嚼舌根,太子妃一反贤良,也帮腔几句,宸妃娘娘倒是护着长公主,可这皇子亲事,毕竟是皇后娘娘说了算。皇上与皇后娘娘为此召见了王爷,否定了王爷与长公主的亲事,皇后娘娘当场为王爷指了一门亲,一位失势侯府千金,过个一两日,这懿旨就要下了。”

  明钰说着话看向青鸾,青鸾十分镇静,丝毫不见慌乱气愤,瞧着他问道,“王爷呢?王爷如何做的?”明钰叹口气,“依太子的盘算,皇上与皇后阻拦亲事,王爷自然会出言顶撞,皇上如今对王爷刚有些好脸,太子自然盼着借此事让皇上再次对王爷失望。可王爷这次什么也没说,别人都说王爷窝囊惯了,只我与皓成惊讶,王爷对在意的人是不顾一切的脾气,这次竟硬生生忍下了,皓成还说,这是血都咽到肚子里去了。”

  青鸾想着静王说过的话,原来静王早就料到了太子会如此,太子为了让怀邕与皇帝翻脸,小灯乃是受了芳菲的指使,不让她好过,皇后为了防止怀邕与大昭联姻壮大势力,那么,太子妃贺叶蓁呢?本以为她对怀邕有愧,是以口口声声盼着怀邕好,如今又是为何?

  青鸾凝神细思,明钰喝着茶环顾四周,啧一声笑道,“这同文馆原先也来过,冷清清的,衙门做派,长公主住进来就不一样了,又暖和又香又温馨,这有女子与没有女子大为不同。”青鸾笑道,“明公子是让我去陪着王爷?”明钰忙忙摆手,“我随口一说,男人嘛,脸面比性命重要,尤其是在心上人面前,依我看,王爷不想说,长公主就由着王爷去处置。”

  青鸾笑道,“就听明钰的。明钰与皓成,可有大志?”明钰笑道,“长公主叫的亲昵,帮着王爷拉拢我们呢?静王爷早已唤我们过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对静王爷说,我们从年少就被怀邕欺负怕了,一直跟随着他混,他混市井我们跟着混市井,他如今有了大志,我们也跟着往上混混,非是我们有大志,而是义气。”

  明钰说着话挽了挽袖子,“这样的义气,静王爷与长公主自然是不会懂。”青鸾点头,“我确实不懂,不过,你们两个,准备如何做?”明钰又挽挽袖子,“我们豁出去,尽最大努力,争取拿下吏部与兵部。”青鸾额角一跳,明钰笑道,“庶子也是爹生娘养的,夹缝里求生,且还过得狠滋润,显见我们自有我们的能耐,长公主还请放心。”

  青鸾起身行个万福礼,“我与怀邕再好,代替不了明钰皓成与他的情义,日后朝堂之上,便拜托你们了。”明钰摆摆手,“就说长公主不懂我们之间的义气,若懂,便没有这拜托二字。”

  青鸾笑道,“我只表我的心。”明钰点点头,又喝口茶,眼眸转了几转,摸一下鼻子道,“怎么没见金定姑娘?”青鸾笑道,“金定今日有些事。”说着话眼前浮现出静王元英坐在树杈上下不来的画面,不由哧一声笑了,忙用帕子掩了口道,“失态了。”

  明钰笑道,“我有时候想起归途中有关金定的趣事,也总忍不住笑,金定就是这样闲不住的性子,以为今日能见着呢。”青鸾摇头,“除去早起那会儿,我也一日没见着她了。”心想也不知静王府里是何等状况,金定缘何久去不归?

  明钰又喝几口茶,斟酌着问道,“想问问长公主,金定,可,可订亲了?”订亲二字说出来,面颊微有些红,青鸾奇怪瞧着他,“难道……”明钰低头躲避着青鸾的目光,轻咳一声道,“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充满了活力,痛快干脆直来直去,归途中就觉可爱,回到东都瞧见那些闺秀,走快了都气喘,捏根针都嫌累,有句话叫什么,弱不胜衣,弱的都撑不住衣裳的重量,瞧见就心中发堵,更觉金定姑娘可贵,我很喜欢,日思夜想的,不敢冒然来访,只敢无事在附近徘徊,盼着能偶遇,说来奇怪,竟一次也没遇见……”

  青鸾愣了愣,明钰也是娇贵的富家子弟,不符合她对金定夫婿的期盼,问道,“金定自小习武,勇可猎豹,我亲眼见过金定扛着一只豹子,金定又懂兵法,梦想着带兵打仗。”明钰头点得鸡啄米一般,“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此更让我心生向往,若有这样一位娘子,那该是多自豪,多有光彩,出了门她保护我,回家我疼着她……”

  明钰搓手向往着,突觉话说得过了,忙忙住了口,讷讷看向青鸾:“我是有诚意的,十二分的诚意,我也知道,明家是官宦之家,嫡出庶出的兄弟众多,家中从祖母辈到父母辈再到平辈的嫂嫂们,圈在那宅子里斗得你死我活,会委屈金定,我想过了,我是庶子,早早赚下家业,待父亲去后,不要祖产,只求分家另过。”

  青鸾瞧着明钰,她对明钰的印象,就是一位唇红齿白贫嘴话多的贵公子,与其他的贵公子没什么两样,只因是元邕的友人,方厚待他几分,听到明钰如此诚恳,心中十分感动,看金定如今情状,分明喜欢静王,可静王无意,该给明钰一个机会才是。

  青鸾郑重想了想,对明钰道,“金定小时候学过推拿,静王腿不好,金定常去为他捏腿,这会儿应该在静王府吧,明钰回东都后,还没去拜见过静王吧?”明钰何等机灵,满面喜色起身一揖道,“在下这就去探望静王,多谢长公主指点。”

  青鸾嗯一声,说声去吧,静静坐着眸光沉沉思忖,如今情势,该如何?殷朝皇帝刚允许怀邕在朝堂上行走,怀邕又因军功与归途中的斡旋有了些声望,自己与他的亲事,也应堂堂正正依制而行,不求助他的大业,也应为他锦上添花。

  若逆水行舟,皇帝势必厌恶他,朝堂也会嘲笑他,若放下亲事,怀邕势必不愿接受,他诺出必行,且不愿在亲事上受任何人牵制,劝只怕劝不住。

  青鸾思来想去,打定主意起身回屋。

  坐在窗前书桌前磨墨写信,写好了吩咐珍珠道:“加急送走,勿要让王爷知晓。”

  傍晚时分金定回来,青鸾忙问如何,金定摆手:“别说了,我去了静王府的时候,静王正悠悠然坐在树杈上采雪呢,耳朵冻得通红,手指头也是红的,我赶紧裹了他回屋,厚被子捂了又熬姜汤,姜汤倒是喝了,给他捏腿的时候死活不让,我急了,将他摁在了榻上,他力气没我大,却拼命一般挣扎,还说男女授受不亲,我问他在路上怎么就行,他说路上是路上。正两相较劲的时候,明公子闯了进来。明公子向来和气,今日不知为何,吃了呛药一般,也不顾上下尊卑,冷笑着对王爷道,在路途上为了自己舒服,就随意使唤金定姑娘,如今回了东都,几个御医侍奉着日日请脉,用不着金定姑娘了,且静王爷还要保住谦谦君子不喜女色的名声,自然要避着金定姑娘,我说的可对?明公子又对我横眉立目,你一个姑娘家,缘何只身在王爷房中,不懂避男女之嫌吗?就算病弱他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你不懂得保护自己吗?”

  金定说着话苦笑,“我还没说话,静王说话了,说金定走吧,又对明钰道,未经通传擅自闯入,快滚,那样疾言厉色的静王,我还是头一次见。”青鸾嗯一声,“明公子呢?”金定道,“明公子追上我,跟我一起出了静王府,明公子如今不爱说话了,到同文馆路上,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低着头在我身后走着。好生奇怪。难道是因为挨了静王训斥?”

  青鸾握了金定的手,呀一声道,“怎么冰凉冰凉的?珍珠,快拿手炉过来。”让金定捧了手炉,让她上榻来裹在毯子中,脚对着脚,珍珠又端了热粥过来,金定吃过粥方觉暖和些,瞧着青鸾道,“今日见了静王疾言厉色的样子,我心里,十分不自在,这会儿还有些没缓过来。”青鸾忙问,“害怕了?好性情的人一旦发脾气,确实可怕。”金定摇头,“不是怕,是难受,心里拧着,说不出的滋味。”

  珍珠拨着炉子里的火炭说道,“心里拧着,是心里疼吧?这样的滋味,看来金定是头一次尝到。”青鸾默然瞧着金定,那样的感觉,她知道,父王母妃去世的时候,瓒病重垂危的时候,圣文皇后临终的时候,得知芳菲那样对待从嘉的时候,与从嘉道别的时候,与南星分离的时候,怀邕重伤的时候,怀邕被自己的母妃厌弃,她答应留下来陪他,怀邕对她说谢谢的时候,今日从明钰口中得知怀邕面临难题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拧着,抽着,空落落的,这种感觉是心疼,没有错。

  静王疾言厉色,分明是端起了王爷的架子,金定为何还要心疼他?说起来,被训斥的明钰更改心疼,不是吗?青鸾想不明白,只问金定道,“那,金定夜里还过去吗?”金定点头,“自然要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