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轻轻拿开林馨压在自己身上的手,然后悄悄的起身,拉开卧室的门,回头看了一眼妻子,确定她已熟睡之后,轻声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楼房里一片寂静,这么深的夜,大家都已安睡。
李毅看了看时间,零点四十分,离帕雅规定的一点钟,还差二十分钟。
楼下客厅的大鱼缸亮着紫外线除菌灯,艳丽的紫色照射中,缸里的鱼,有的在夜游,有的漂浮在水里,睁着眼睛酣睡。
李毅下楼之后,看了一会儿鱼,拿起鱼食想要喂养,忽然想起白天李浩然喂过了。
小家伙喂鱼喂得很勤快,谁说也不听,每天都要喂上两三次,一般都是他自己吃饭时,就会想起家里的鱼还没有吃饭,然后就扭着胖嘟嘟的身体,搬个高凳子,去喂鱼食。
李浩然喂鱼食时,李阳也嚷嚷着要去喂,两个人就像完成任务似的,每天都记得要喂鱼食。
鱼是贪吃的动物,只要有食物可吃,它们就会不顾一切的贪婪吞食,偏偏鱼的消化系统简单而狭窄,有些鱼是无胃鱼,只有肠子,根本就吃不下多少东西,喂食过于频繁,就会把这些贪吃的鱼,活活胀死。
自从两个小家伙喜欢上喂鱼之后,家里的鱼,连着死了好几条。
这些鱼,大都是李毅和林馨结婚时购买的,伴随他们有些年月了,多少也有些感情。
林馨心痛这些鱼,就好言好语的跟两个家伙讲道理,说鱼生活在水里,里面有微生物,十天半月不喂食,也不会饿死,但你们喂得多了,就会撑死他们。
然而,两个小家伙并不是真的爱上了这些鱼,他们只是喜欢上了给鱼喂食,看鱼争食的场面,不论大人们怎么说,他们依然我行我素,每天吃饭前,照例要去喂食。
林馨实在没有办法,总不能为了几条鱼,就把孩子屁股露出来打上一顿吧?她吩咐花小蕊,等孩子们喂完鱼食之后,就赶紧把鱼缸里还没有吃完的鱼食捞出来扔掉。
李毅看着鱼,捏了捏鱼食,微微一笑。
他在想,世间有很多人,自诩聪明,其实就跟这些贪婪的笨鱼一样,看到有人喂食,就不管自己吃不吃得下,只管张开大嘴吞下去。于是,有许多人被活活撑死,不知道他们搜刮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财又有什么用?
这些贪婪者,就和这些鱼一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满以为喂他们食吃的人,就是好人,就是自己人,却不知,他们终将死于这些自己人之手。
而喂食者,明知喂多了,就会把鱼撑死,但他们还是津津乐于此道,因为,他们享受着喂食的过程,喜欢看贪吃者们张开大嘴争食吃。
他们才不管贪吃者们的死活!
受贿者和行贿者,和这些鱼和喂食人的关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分别在于,喂食人是无心之失,并没有想过,自己的好心,会换来鱼的痛苦和死亡,而鱼也并不知道,吃多了食物,就会把自己撑死。
而行贿和受贿者们,自己心里,是明白这些道理的,行贿和受贿,都是在犯罪,然而,明知是深渊,明知这么下去,会惹火烧身,但他们还是义无返顾的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终于迷路,不知返途。
由此再引申开去,李毅又想到了世间的情感。
人除了陷于利益二字不自知,还有身陷情感之中不自知。
明知道那女人是毒药,是多余的食物,但就是有太多的男人,因为贪欲念头,而败亡在女人的肚皮上。
不只是贪官,不只是富豪,就是普通老百姓,又有多少人,因为贪吃偷食,而闹得家庭破裂,闹得身败名裂?
有人因情而杀人,有人因情而抢劫,有人因情而遁入空门,有人因情而进入了疯人院!
婚外情,和贪污受贿,是悬在世人头上的两把利剑,人人都知道它们的存在,却没有人真正的去害怕,直到利剑承受不住重量,终于掉下来之时,地追悔莫及。
从一件简单的家庭琐事,却引申出了这么一篇鸿论,李毅不由得有些洋洋得意,心想明天一定要记下来,大可敷衍成篇,发诸报端杂志,不失为一篇极好的喻世杂文。
然而,他虽然是个明白人,可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呢?
人无完人!李毅也不可能是一个完人。
他有缺点,还是致命的缺点!
这些缺点,将来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后果?
他不会去想,他也不愿意去想。
所有的人,都只想活在当下,当下的愉快,才是真的愉悦。
李毅放下鱼食,喝了一杯白开水,往一楼的客房走去。
别墅太大,光是一楼,总共就有五间客房,客房的布局,也没有特别之处,不留意的话,你根本分不清楚这五间房之间有什么区别。
而李毅平时的活动范围,就是在客厅和楼上的卧室和书房,对家里其它的房间并不熟悉。
因为他并不需要去管这些琐事。
李毅驻足犹豫,因为他记不真切帕雅住的是哪一间了。
他回想了一下,伸手去推其中的一扇房门。
房门应手而开。
李毅于是微笑:自己记性还是蛮不错的嘛!留了门的,自然就是帕雅的房间了。
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客厅鱼缸的灯光,隐隐约约的投射进来一点。
空调开得恰好,温暖如春。
借着微弱的灯光,李毅看到床上睡着一个人,盖着被子,一头秀发散在被子外面。
李毅反手合上房门,房间里复归漆黑。
“又叫我来,却又睡得跟死猪一般!”李毅心里嘿嘿一笑,想道:“敢在我家里召我来欢会?你好大的胆子啊!看来,一定是憋坏了吧!”
他犹豫了一下,心想她反正睡死了,也就没有必要实现自己对她的所谓约定了吧?
这毕竟是在自己家里啊!
而自己的妻子还在楼上的卧室里熟睡呢!
可是,帕雅这个公主殿下,向来是蛮不讲理的,今天晚上如果真的不满足她,她要是闹起来,那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贪吃的鱼,一旦吃上了,就停不下嘴来!
李毅摸到床边,上了床,伸手进入被里。
令他惊讶的是,女人只穿了一件睡裙,裙子里面只穿了一件小内裤,于是,李毅更加断定,她就是喊自己来相会的帕雅了。
李毅轻声笑道:“睡得这么香?”
女人挣扎了一下,听到是李毅的声音之后,便不动了,但双腿绷得紧直,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
李毅不说话,此刻无声胜有声。
女人也没有说话,黑夜里,依稀可见她瞪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望着李毅。
李毅抱住她,挺枪上阵,他只想速战速决,怕林馨醒来发现。
……
李毅进入自己卧室时,林馨醒了过来,她打开床头灯,揉了揉惺忪睡眼,问道:“你怎么起来了?”
“我上个洗手间,昨天晚上汤做得好,我贪吃,多喝了两碗。”李毅镇定自若的说着谎言,伸了伸懒腰,爬上床躺下来。
林馨搭过手脚,抱住了李毅。
李毅一只手从妻子的颈下穿过去,搂住她,一只手则握住她的手。
林馨亲了亲丈夫:“睡吧。”
李毅嗯了一声,闭上眼睛,身体早已极度疲劳,精神却亢奋得无法成眠。
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鱼缸里那些鱼的影子。
鱼因贪吃而死,树因多水而亡。
世间万物,皆有定份,不可过量。
他反躬自省,他这一生,何尝不像那些鱼,一直在贪吃?
他得到的财富、得到的艳福,得到的官运,无一不是世人梦寐以求的极致!
多少人奋斗几一辈子,不,是几辈子,也休想达到他成就的万分之一!
而他,却轻易的拥有了这一切!
李毅心里忽然有种惶恐的感觉。
上天给了他这么多,会不会在某个时间,就连上天自己也会心生嫉妒,然后把这一切全收走?甚至连本带息,把他的生命和正常拥有的一切都收走?
想到李毅,李毅不由抱紧了妻子。
前尘往事,如电影画面般,一一掠过李毅脑海。
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一头大鱼,在无边无际的海里游动,张开血盆大口,把遇到的一切全吸进自己宽大无比的肚子里!
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成了一个人人厌恶的乞丐,可怜巴巴的蹲在某种天桥上,仿佛间,打那边走来一条花裙子,那双精致的凉鞋,到了眼前,他抬头一看,却是孩童时代的楚怜心。她掏出十块钱,递给李毅。李毅伸手去拿,就在这里,一辆红色的跑车,咆哮着,像个巨大的钢铁怪兽,呼啸而来,径直从他伸出的右手臂上碾了过去。
于是,他的手臂便没有了知觉。
他想喊,却有个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呼喊不出来。
他拼命的挣扎,四肢使劲的动!
可是,他却连眼睛都睁不开来。
“怜心救我!”他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
然后,他就睁开了双眼。
晨曦微亮,透过窗帘,散进房间。
原来,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林馨仍旧躺在他的怀里,他的右臂,被她压着,早已麻木,没有了知觉。
而妻子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口,长久没有变换姿势,压得他胸口发闷,还有些痛。
林馨听到他的喊声,也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着李毅:“怎么了?你刚才喊什么?”
李毅摇摇头,说:“做了个噩梦。”心想一定是昨天晚上太透支了,自己毕竟一年比一年大,不再是二十啷当的身体了,半宿贪欢,身体吃不消了,所以才迷迷糊糊,恶梦不断。
林馨笑道:“梦见什么了?不会是梦见有小偷进房间了吧?”
李毅歉然一笑,亲亲她的额头,说:“全忘记了,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
林馨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几天,你经历了太多的死亡和痛苦,所以才做梦。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顿了顿,她说:“要不,你去庙里上柱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