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不做嫌妃 第一百八十六章 长梦(1)
作者:三月六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三娘子?”周城喊了一声。他有些忐忑。

  他不知道三娘子会不会嘲笑他不自量力,虽然她并没有过。能和三娘子结仇的多半是达官显贵,达官显贵也就罢了,三娘子几次出事都在宫里,要是那人原本就是宫里人——混进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她受了伤……不知道伤在哪里,周城胡乱想。

  只听嘉敏说道:“容我想想。”

  她头一次认真考虑杀死贺兰初袖,这个曾经与她那么好,好到她对她毫不设防的姐妹,她生命里最大的隐患。杀了她是个好主意,嘉敏对自己说,时间应该是定在贺兰初袖出阁之前,那也就是在今年冬了。

  把时间拉长一点,嘉敏盘算着,人们会渐渐淡忘陆静华的死,忘掉贺兰初袖对她的诬陷,忘掉她受过的伤,和可能因此生出的怨恨。她不想让温姨娘发现真相,发现自己一手带大的外甥女,杀了她的女儿。她会恨她。

  她不想她恨她。那就、那就……嘉敏定了决心,这时候她并不知道,她将为这个决定付出多大的代价,这时候她不知道她将会后悔。

  夏日的阳光还没有褪去,她对周城说:“这件事不急。”

  周城:……

  “眼下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她说。

  “什么事?”

  “我得了五百部曲,需要有人帮我训练。”嘉敏说。她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安平安顺。这五百部曲是她留给自己救命的。安平安顺是她父亲的手下,父亲的印记太深,她需要一支完全服从她的人马。

  周城是最好的人选。虽然他从前没有练过兵,但是嘉敏见过他指挥过兵力高达二十万以上的大仗,他是能打仗的,自然也能练兵。

  周城会过意来:“我?”

  他脸上变了颜色,嘉敏虽然不能看到,但是她听出来了。

  “你。”她肯定地说。

  “三娘子这是什么意思!”周城声音里有隐忍的怒气,他之所以回到边镇去,从最底层的兵当起,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靠三娘子的扶助,他要娶她,须得靠他自己的双手,他自己挣来的功劳。

  “父亲不会理会我这些小玩意儿。”嘉敏像是浑然不觉,“阿兄最近就要升任羽林卫统领,可抽不出时间来管我的事,只能找你了,刚刚好你在洛阳。”

  周城:……

  周城气笑了:“三娘子莫要耍我,有兵还怕没将?几个安兄都能胜任,何必找我?三娘子,我不需要这样的恩惠。”

  “谁说是恩惠了,”嘉敏不以为然,“我只是求你帮个忙,让你给我做苦力,又不是要把人送给你,恩惠?周郎想得可真美——自你我相遇以来,我可让你占过半分便宜不曾?”

  嘉敏调笑似的喊了一句“周郎”,周城只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猫爪儿抓了一下,要是能撤掉屏风就好了,他想。

  其实嘉敏说得没有错,从最初开始,就是她威胁了他,换来嘉言的安全,之后更是他救了她两次——于烈手里一次,周四手上一次,她并没有给他什么好处,反而让他放弃了到手南平王世子亲卫的好处。

  周城再掂量了一会儿,他当然知道机会难得,没有必要为着愚蠢的尊严放弃,他从前也没有在意过这劳什子尊严,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呢,他心里泛起一丝的疑惑,他很快掐灭了它。三娘子还等着他的回复。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从容:“我从前没有带过兵。”

  “谁没有个第一次呢,”嘉敏笑嘻嘻地说,“我阿爷第一次带兵,半夜里就炸了营,你猜怎么着?”

  周城愕然:“南平王他——”

  “四千人!阿爷当时带了四千人,半夜里起火,阿爷被惊醒,铠甲都来不及穿,持剑杀了十几个,也就自己跑出来,清点剩余,还剩了三百。”那并不是她从父亲嘴里听说的,那是后来,她从旁人的笔记里看到,周城命她念给他听,他说:“你父亲无愧于英雄之名。”

  那时候的潸然泪下,到如今,只剩笑语。

  周城为南平王默哀了片刻。

  “如今谢娘子在瑶光寺里住着,她会的最多,隔天我问她要些兵书——”

  “我识字不多。”周城实在惭愧极了。

  “叫半夏念给你听。”嘉敏一点都不意外,他识字从来就没多过,前世就是如此,嘉敏微仰了头,叹了口气。

  “那么……好。”周城这样应说,“我会为三娘子练好这支兵。”

  “轮不到你说不好!”嘉敏得意洋洋地说,“你还欠我医药钱呢,敢不给我卖命!”

  周城:……

  三娘子可真能锱铢必较,她能有点公主风范么!

  柔然每次动兵都在秋后,草枯马肥的时候,如今堪堪才七月,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他还赶得及回去打仗。

  那天晚上周城做了个梦,梦见他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里,他半躺在云彩一样柔软的床榻上,榻前十二扇簪花仕女沉香屏曲曲折折,遮住了整张床榻。屏前七宝灯树的光影影绰绰透进来。

  他面前坐了个素衣女子,手里握一卷书。他看不清楚她的容貌,灯光晕开了她的眉目,遥远得像一幅画。

  他心里十分安宁,在看到她的时候。

  外间下着雪,雪越来越厚了,新雪簌簌地,覆在旧雪上,压着枝头,天就快要亮了。

  “公主。”他伸手抚她的发,她抬头对他笑一笑。

  她是他恩主的女儿,她的父亲曾经提拔他,重用他,没有她父亲,就没有他今日。照旧时的礼节,他应该奉她为主上。

  然而旧时的世界已经分崩离析。

  乱世里再没有人讲究这些。他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也下着雪,天寒地冻,热的血泼在地上,登时就冻住了。

  她穿着昂贵的玄狐皮安静地坐在雪白的毡毯上,像一只待售的小兽。面前没有摆屏风,也没有戴帷帽,黑的狐狸毛一根一根直竖着,衬出她素白的面容。但是头发打着结,他甚至能看到她颈项上的污垢。

  他生平最无法忍受肮脏——当他还是个大头兵的时候就不曾忍受过。虽然他恭恭敬敬地对她行礼,说:“末将来迟,公主恕罪!”心里其实不以为然。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公主该有的风仪。

  糟糕的初见,还有更糟糕的后来。

  关于声名狼藉的兰陵公主,他也不知道该抱有怎样一种心情。

  这个女人,因为她,南平王父子惨死,给了他迅速上位的机会;因为她,宋王萧南得以带走大部分中枢兵力,朝廷失去对整个王朝的掌控力,洛阳陷落,烽烟四起,中原大地瞬间的四分五裂。

  她这样不祥,就仿佛上古传说中的红颜祸水——当然她并没有那么美,但是所到之处,兵祸连结。

  他收留她,因为她的存在,是他仁义的证明,他因此尊奉她,敬重她,对她好。

  后来澹台如愿得到消息找上门来,要带她走。昔日南平王父子手下良将如云,末了肯照顾他身后的,除了他,就只有他了。

  但是她不肯跟他走,他后来问过她为什么,她这样回答:“澹台将军的眼睛里没有野心。”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他吃了一惊:“那又怎样?”他问。

  “如果他日大将军向他索要我,”她问,“他能拒绝么?”

  乱世里,没有野心意味着始终受制于人,一个受制于人的人,无法护她周全。她的堂哥元钊不就打算把她卖给柔然可汗么。与其一次一次被出卖,辗转于这个肮脏的尘世,不如一次卖个好价钱。

  汉献帝在遇见魏武王之前,辗转于各路诸侯之手,从长安到洛阳,洛阳到长安,随行左右侍卫,三公九卿,皇亲国戚,衣不蔽体者有之,食不果腹者有之,有人就活生生饿死在长安的断壁残垣中。

  无论魏武王日后如何待他,至少终身再无饥寒之虞。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价值不如汉献帝,没准到半路上就被人宰了。

  他想了想:“那可不一定,澹台将军是个实诚人,又很念旧恩,没准他宁肯抗命也好保住你呢?”

  “为此两军开战么?”她语气冰冷,“打败了再交出来?”

  他笑了起来,就为了她,两军开战?她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大概在他们这些金枝玉叶眼里,全世界都是为他们而存在的吧,可能一朵花为她而开,可能成千上万的人因为她死去。当然他并没有把这个话直接说给她听,只是笑着说:“原来在公主殿下眼里,末将是这样残暴的一个人么?”

  她眼眸流转,淡淡再看了他一眼。他当时只觉得她不够聪明,后来……后来过了很多年,到他以为他们不会再分开的时候,他才忽然想,也许她当年说的,那个会索要她的人其实不是他,而是宋王萧南。

  那时候他已经是吴朝皇帝了。

  而最终没有拒绝的人也不是他,当然更不是澹台如愿,而是燕帝元明修。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在那冬天,他还以为它永远不会到来。人有时候会高估自己的运气,而低估自己的多情。

  那也许是因为,他一向都不是多情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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