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十七日是孔雀集团的重要日子。尽管这个集团已拥有百亿资产、数万员工，真可谓百足之虫，除其彪悍之形，外人是无从窥探他内在的关节所在！但集团的所有员工，从扫地的清洁阿姨到专司诉讼的法律顾问，它的大脑和心脏每月会同频共振一次。那就是在每月十七日这一天，无论恰逢工作日还是休息日，所有副总级别以上的高管都会9：00准时出现在99层的会议厅，参加每月一次的总裁行政例会。所有公司最重大的进展、最重要的决定和最核心的变动，都将这个会议上讨论、决策和公布。

　　这一惯例已沿袭十余年未变。但世事难料，也许现在就是改变的时刻，也许有人希望可以改变。

　　吴天看了看手表，再次把目光转向包正，轻声提醒道：“正总，还差一分钟……”包正叹了口气，继续闭目养神，随口安抚他道：“他会准时出现的。”话音未落，门开处，公孙泽缓步走进。本来各位副总们还在闲聊周五晚会的奖品和今年最大的这场雪，立时寂然无声，随着公孙泽落座，全场马上进入工作状态。

　　公孙泽注视着包正，问：“正总，你来主持今天的会议吧。”

　　本来包正曾经想过这个据说是集团日常管理中最重要的会议上，公孙泽会如何处理自己和他的角色分配。之前这个会议是孔雀王坐镇，具体议事由公孙泽主导讨论，孔雀王只作决策。按理来讲，自己应该接替孔雀王的角色，但孔雀王与公孙泽的配合那是明确的上下级，无论从威望、地位和阅历上，孔雀王不发一语也可以掌控全局。但包正可不是孔雀王，如果按之前的模式，他就真成了傀儡太子。无论是对业务的熟练还是经营战略的把控上，公孙泽都比他更适合做决策——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仍然是这样，其结果他可能反而成了可有可无的人，演变成公孙泽一人决断的局面！如果明智的话，从实事求是的角度上来讲，是应该让公孙泽继续承担会议主持的角色，厘清轻重、拿捏妥当后自己再接手，而不应急在一时；但这样一来，他就表现得弱了些，如果从权谋的角度讲，会失去管理层对这位新总裁推动变化的信心，反而令公孙泽更加托大！

　　这，实在是一道难题。

　　但公孙泽此言一出，明显以退为进，把主导权双手奉上，这个姿态真的要比这句问话本身传递的信息更明确，令所有管理层不好再做他想。别看公孙泽平日里对包正没什么好脸色，经常发难、动辄苛责，但每到关键时刻他的表现与行动，都是极为周到妥帖、富有谋略的，董事会上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果然，他的正直不容置疑！

　　包正带着笑意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以前怎样，现在就怎样吧。”公孙泽会意道：“以前我会按会议日程组织会议，包董就重要项目提问或者作指示。今天也可以先这样进行，有什么地方你觉得需要改变，我们随时调整。”

　　不管是不是刻意如此，这还是第一次公孙泽在包正面前表现出温顺恭谨的一面。包正看到眼前的公孙泽收敛了眸子里的冷峻、锐利与强势，眼神中只剩下善解人意的聪慧和机敏，微侧着的脸颊和颈后柔顺清爽的发型，都令人心神舒缓、如沐春风——原来他也可以变得这般温润如玉似谦谦君子？原来他一直都是这副神情对待坐在自己这个位置上的人吧？

　　公孙泽开始主持会议，先是请财务通报1月份的业务数据，包括集团整体及各业务部门的收入、成本及利润情况；接下来是人事通报1月份的整体人力相关数据，包括绩效、出勤、离职、到岗、培训等；然后是行政、法务、品牌、市场、技术等职能部门的通报；最后，逐项过几大核心业务的经营情况，包括业务达成目标情况、主要项目进展、新出现的业务机会和挑战、需要集团支持或资源投入的关键点等等。

　　这时，负责医药业务的马总道：“有一件事通报一下，今天一早收到市政府2014年乙型脑炎减毒活疫苗招标公告。”包正眼神一跳，公孙泽平静地注视着马总，等他说下去。

　　马总轻咳一声，道：“医药是我们的战略发展方向，这个标是三年期的独家合约，标的在上亿元，这对于我们而言是一个非常好的市场切入时机。但这样一个肥标，群狼虎视眈眈也不意外。只是相对一些老牌的医药企业而言，我们没有相关的背景及历史经验数据，在竞标中可能会处于相对不利的局面。听说，一些人已经在四处传了，把我们没有医药背景、只是有钱就任性之类的风言风语传到市政府采购中心了。我特意去查了一下，传这话儿的就有瑞鑫药业。这家企业过去十年一直是政府采购乙脑疫苗的中标企业，对于今年这一标更是志在必得，所以他们四下游说打击我们也不奇怪。但市政府负责这次招标的是赵训赵副市长，他可是技术专业出身、创新范儿、一门心思主抓实业的市里二把手，对我们孔雀集团一直有偏见，觉得我们就善长搞搞金融、房地产什么的，这次可真是赶上了！我们该怎么办？”

　　公孙泽面不改色地问：“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办？”

　　马总想说“我不知道”，当然不敢说出口，连眼睛都垂下来，生怕那心事被公孙从眼神里读出来。公孙泽继续平静地注视他，但语气里已拧得出冰碴儿来：“你是集团医药业务的负责人，现在战役打响，你不拟定作战方案，集团该如何帮你？”

　　马总四十多岁的人了，这时却用小眼神就那么瞅着公孙泽，一言不发。大家都知道医药是公孙泽一手抓的，也知道他就要离开，对于这块业务到底怎么往前推进，那不是战术问题，而是战略问题——到底还要不要做了？

　　包正微微一笑，道：“马总，你不用担心！泽总提前布局，我相信这次招标，里面有很多内容泽总都有参与其中，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单枪匹马上战场的。泽总，你也不用激将了，马总是想让你给他吃颗定心丸，不然开不开伙都不知道，还下什么菜呀！”

　　公孙泽意外却又赞许地看了包正一眼，面向大家道：“正如马总所言，对于孔雀集团进军医药市场的战略部署而言，这个机会意义重大，关乎我们之后能否在医药业立足，可谓至关重要、首战必捷！所以，下面我会参与这次竞标工作。马总，你去调查一下，这次参与竞标的企业及其背景，这次的标书与往年相比有什么不同，这次的招标委员会评委都有哪些。同时，请我们的医药专家分析一下，这次招标的药品在专业技术指标上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以及我方的生产制造可能会有什么潜在问题，如果我们在北京的工厂生产不了，有没有其它替补方案。明天正好要拜访赵市长，届时可以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包正一倾身，突然按住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故意夸张地问：“你替我约好赵市长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公孙泽眼睛垂了下，想起自己答应过他不单独行动，心里虽然恨他插嘴、还敢动手，但面子上还得保持“和谐”，所以回头对他摆出一付刻意为之的应付笑脸：“这是节前约好的，本想今天下午跟你讨论的。”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回抽自己的手——没成功。

　　包正用更加刻意的大声问：“难得呀，泽总，你总是替我考虑得这么周到！”手下却愈加用力按着——就是不放他的手回去！其实他本是冲动之下故意气公孙泽的，但一按之下不由想起昨天在咖啡厅注意到那手时的一幕，当时包正心中就不由感叹：一个男人的手居然可以生得这般精巧和雅致！此时回想起来，他心中突然明白，原来那时自己就想着什么时候要握一握这手，看看除了灵秀，这手握在手里该是种什么样的感受？果然，只是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那带着微凉的触感和挺秀的骨感，就让人心里不由得一阵悸动，竟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那边公孙泽哪知道他安了这份心思，连试了两下，这手都抽不过去。按着他一贯在儒帅和悍将之间转换自如的做派，那是坐地就要翻脸的节奏！

　　但就在他脸色乍变未变之时，包正已收手转头向马总道：“这下你放心了吧？”动作那叫一个快速、及时，俩人总算没当着大家的面打起来。

　　公孙泽压抑着怒火问：“还有什么事？”所有人都感受到山崩地裂前的台风气场，纷纷压低了声音道：“没了。”只有一人，实在胆怯，却又不得不说，只好小心地应了声：“只有一件小事。”公孙泽冷眼一看，是负责房地产业务的张总，只道了一个字：“说。”

　　张总忙道：“是。我们下面的响巢公司，三年前买了湖边那块741号地，计划兴建别墅和度假村。但这两年公司将资金转投医药市场，银行又搞紧缩，这边的资金一直没到位，所以开发工期就没能按计划进行。本来也没什么，但今年看起来管控趋严，如果不尽快追加投资，我怕这里的关系会理不顺，最后政府那边追问下来，麻烦就大了。”

　　公孙泽没有说话。

　　吴天开口道：“这个项目与市政府瓜葛颇深，不善加处理，恐有后患。”

　　公孙泽沉吟道：“这事儿说急也不在这一天两天，但如果不处理，绝对拖不过这个春天。但这不是个案，其实需要先理清的是我们房地产整个事业群的策略。这件事尽快召集一次项目会议，就不在这个会议上讨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