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正没有接他的话茬，却道：“我怎么听说，这个赵副市长一直以来都把生意交给瑞鑫，其实是因为他与这家企业有另一层关系？”

　　常市长有些意外他这样毫不顾忌地提到这个话题，当下道：“他和刘丽华是同学关系，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向市委说明过，就怕有嫌疑。你为什么提到这个？”

　　包正故作深思状，沉吟道：“提前交待未必就没有嫌疑吧？我想之前数年他之所以貌似坦荡地把这个生意毫无顾忌地交给他的老同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德城也确实没有实力非常强的企业能与瑞鑫抗衡，从而令瑞鑫的中标成为必然之选，所以他既成全了老同学的业务，又不必有心理上的负担。”

　　这是事实。常有庭望着包正似有所悟：“说下去。”

　　包正道：“有一件事，不知道常市长是否耳闻，瑞鑫现在面临财务危机，而这回疫苗招标第一次由一年期的合约延长为三年期，其标的首期付款的金额因此刚好为瑞鑫的缺口数额——真的很巧。”

　　显然这对于常有庭不是新闻，他不动声色地：“说下去。”

　　包正貌似坦诚地说：“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对公孙泽说过，这个标我们是陪绑，他不信我也只能由他，毕竟还是要一起合作的。但坦率讲我有一种感觉，这个标已有定数，我们的出现反而成全了对方。”

　　常有庭明显有些兴趣了：“怎么说？”

　　包正道：“您不防设想一下如果没有孔雀参与竞标，这出戏下面可还怎么唱？

　　首先，其它厂商与瑞鑫竞争在实力上还是颇为悬殊，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把这个这么巧的标堂而皇之地给刘丽华？所以，他需要至少一个说得过去的对手这戏才唱得下去；其次，孔雀与瑞鑫都唱出了最高价，如果孔雀出局，剩下的瑞鑫是唯一的最高出价者，自然出局，他也没法唱下去。

　　如果此时宣布孔雀出局，基本上就把这舞台给拆了，所以，本来在通常情况下我们出局表态没所谓，但现今这态势，这就不再是孔雀一家的事情，而是整台戏都得停摆，赵训还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本来这面子上的和谐也就直接撕破了，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常市长您近期的计划？”

　　常有庭不由暗吸了一口冷气，心中一动，眼睛微眯道：“如果孔雀留在里面，成全了他的心意，对于政府及公众，又有什么好处？”

　　包正心中暗笑，脸上却做出郑重又有些迟疑的表情：“其实，这次竞标的结果如果真的应了我的猜想，我倒是有些不敢信以为真了，毕竟这时间、这节点、这金额还有众所周知的关系，怎么讲都很难说得清楚吧？更何况两会在即，这届班子对于整纪整风那是前所未有的严厉，稍有不慎那就是名节不保，一般官员应该格外慎重、避之尤恐不及吧？所以，我倒认为，也许这只是我的错觉，赵市长会格外慎重处理的。”

　　常有庭不露声色地一笑：“你说得对，我相信他会考虑周详的，我们也应该支持他的工作，所以你们孔雀集团还真的要好好表现一下，争取对德城的医药业做出贡献。”

　　包正走出政府大楼时，看了看天，心中无比轻松。现在，常有庭已经成了枚暗棋，在他的“助攻下”，孔雀反而更多一分胜算：现在赵训要是不慎重落子，瑞鑫将是他的滑铁卢；但如果赵训真把标给了孔雀，常这边就需要再重新讲一套故事来安抚，虽凶险，但基本已进入他和公孙泽之前布好的局！

　　他刚要坐进车里去，一人道：“包总，请留步。”来人是赵训办公室的孟秘书，包正镇静地一笑：“有事？”孟秘书道：“您有时间吗？赵副市长有请。”他特意加了这个“副”字，虽然合乎规矩却显得突兀，包正不免怀疑他一定看到自己刚刚从常市长的办公室出来，当下装作不以为意地一笑：“当然。”

　　尽管有心理准备，一进入赵训的办公室，包正还是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赵训从脸色到眼神都冷若冰霜，看到包正进来，甚至没有请他坐，直接劈头盖脸地问道：“你觉得我会把这个标交给孔雀集团吗？”

　　包正笑容一收，道：“如果您问‘孔雀集团是否合适接这个标’，我想我还能记得昨天答标会上公孙泽说的几个要点，鼓足勇气试着回答；但您现在这个问题，我觉得实在不是我这个位置上的人合适去判断或者解读的。”

　　赵训一声冷笑：“你是不是以为，如果瑞鑫或者其它竞争对手退出，孔雀就有更大的胜算了？”

　　包正心中猜测多半这赵训已经了然自己刚刚与常有庭的谈话内容，所以才这般盛怒。尽管惊讶他的信息如此之快——难不成政府大楼里也象孔雀王那样到处安装了窃听器？怎么想也不太可能呀！不管怎样，自己可不能坏了公孙泽的“大事儿”。如果真是这样出局的话，自己绝对是罪魁祸首，公孙泽还不活剥了他！

　　包正忙道：“尽管从理论上来讲，我们的机会可能大一些，但我相信，赵市长会有自己明确的判断标准，这应该不会因为哪家企业出局而发生变化。所以，我情愿相信，在开标后评审相关资料后，尤其是在讲标答疑后，您就已经有自己的判断了。”

　　赵训沉声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做这无谓之争？”

　　包正在脑海中迅速闪过几种可能的理由，但如果赵训真的完全掌握他和常有庭的对话，任何理由都不足以成为挽救当下局势的理由。他想了想，只好用缓兵之计：“您知道，我和公孙泽是有分工的，我只负责投资的项目，而这次竞标由他全权负责。所以如果在这个项目上您有什么问题或者疑虑的话，我可以请公孙泽来解答……”

　　没想到，他的太极圈还没画全，赵训怒道：“我相信公孙泽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他也不需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倒是你秉承孔雀王的风范，玩得出这样卑劣的手段！”

　　包正一怔，没想到赵训居然把孔雀王都拉上一起骂，他的情绪“腾”地一下莫名窜起，冷声道：“孔雀王的风范怎么就卑劣了？请赵市长明示。”

　　赵训猛地将一打儿相片摔到他的面前：“你自己看！”

　　难不成还拍照了？包正心下生疑，扫了一眼最上面的相片，却见一只笼子里装着一只僵死的病猫——那猫居然被活剥了皮！小小的一只却一身血淋淋的样子，如果不是头部皮毛完整，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动物。

　　包正盯着血腥的画面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哪儿来的？”

　　赵训冷冷一笑：“这是昨天晚上在瑞鑫药业的实验室里发现的，今天一早传到我的办公室。你很意外吗？你会不知道？”

　　包正一张张翻看相片，面带沉思地问：“我为什么应该知道？”

　　赵训不耐烦地站起来，在包正身后踱步，气急道：“一定要我说吗？好，我来说。这是瑞鑫药业专门用来做乙脑疫苗实验的猫，这只被剥皮的猫在死之前被人毒死的，这种毒在中国有一个很通俗的名字——它就叫孔雀胆。你还要我说什么？”

　　包正放下相片，迎视着赵训的目光，直率地问：“这就说明是孔雀集团下的毒？”

　　赵训点点头：“当然不能——如果只是从案件侦查的角度，目前的证据的确还不能马上得出这样的结论。但司马昭之心，这起案件目标所指还不明确吗？”

　　包正反问：“你觉得在这起竞标中，我们孔雀集团需要这样做吗？我相信，上次竞标答疑后，所有人对孔雀集团的实力和远景都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即便我们没赢到这次标，孔雀也是虽败犹荣！这丝毫不会影响到我们孔雀集团进军医药市场的步伐和信心。”

　　赵训停了停，用力按了按头，道：“也许我有点急躁，刚刚丽华带这个过来，我的确一时很难相信。我也同意，这件事情也许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所以我会提交给公安部门调查。同时，我希望你能从内部查一下，至少这可以帮助孔雀集团摆脱嫌疑。”

　　包正用手机拍了相片，急匆匆赶回孔雀大厦，一边打电话让sherry叫陈立来见，一边乘电梯径直去了99层，一到就遣散那层楼的所有工作人员。不到十分钟陈立就到了，一看包正站在玻璃门外面的天台上，心里不由就是一颤，却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包正盯着他走到近前两步的位置，等他站定了，将手机中的相片摆在他的眼前，问：“你干的？”陈立认真翻看着相片，然后抬头，镇定地回答：“不是。”包正也不意外，问：“谁干的？”陈立道：“我现在不清楚。如果需要，我可以去调查。”包正问：“要多久？”陈立答：“三天。”包正点点头：“就二天。”

　　他转身走出几步，陈立突然说：“正总！这件事，可以先不要告诉泽总吗？”

　　包正心中一动，反问：“为什么？”

　　陈立沉默了十秒，象是在纠结措辞，最后道：“等二天后有了调查结果再告诉他，可以吗？”

　　包正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而陈立在他面前居然目光躲闪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包正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甚至矛头所向，可能不是这标——而是公孙泽！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虽然说不出所以然，他的直觉明确地告诉他：这件事，不能告诉公孙泽！

　　于是他微微点头：“可以。但这件事不可能瞒太久！你尽快查出真相，我们再想怎么跟泽总说。”

　　包正走出去几步，突然停住，头也不回地问：“这样的事情，孔雀王做过吗？”他等了三分钟，陈立没有回答。他甩下一句“明白了”，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