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公寓是成铭早两年买的。
成医生当初想的是这地方视野好,离上班地方也近。后来跟清朗结婚了,两人又在城南安置了一套徽派院落,江边这套公寓也就一直空下来了。
z大分配的房子还没装修好,她也就在这房子住下了。
仲心被几许牵着哦,乖乖地跟她身后,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了楼。
刚一开门,眼见着里头她就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姜宝,你这里好漂亮啊”。
“还行啊,成铭装修的,我搬来之后又给添置了点东西。”
姜几许以为仲心是喜欢她插的花枝或者宣纸糊的那一排壁灯。不过,小棉袄换了鞋,径直走到书柜面前,摸着里面那几排的硬壳外文书。
“姜宝,你把那边的书都运过来了吗,真好啊。”感慨完,从里头抽出一本,翻开封面,小声感叹“铺路斯特的全集啊,这版本好难得,姜宝你这么多年还是喜欢他啊。”
是,姜几许一旦喜欢上了就很少改变,不管是现实还是虚拟世界中的人。更何况,普鲁斯特细致幽微处值得她一读再读。
心心翻了翻,看到底层的那本枕草子,她是学日文出身的,自然认得。
“咦,姜宝,清少纳言你这里也有啊。这版本还挺珍贵的,当初我找好久才找到,可惜后来弄丢了。”
几许一时无言,只稍微点点头。
她离开晏怀远的时候,贵重的东西还有多年搜集的书册全留在他那里。但克制不住,泪眼朦胧的时候,偏偏还没忘记顺本书走。这本枕草子,她这几年一直带在身边。
从京城去法国的飞机上,把这本书抱在怀里,好像上头还有他气息。
春日午后,她捧着热茶,窝在他怀里听他用低沉醇厚嗓音给她读日文《枕草子》,他逐字翻译,然后教她读。星星点点的片段回想起来,珍贵,缥缈,无法触及。
几许太清楚:一切跟晏怀远有关的回忆,过于危险,叫她迷恋,然后它们会铺天盖地来摧毁她理智。
博尔赫斯的里写,让一本书无法被找到的最好办法是,把它放入有六十万藏书的图书馆。
她把他这本书藏在书柜里。每回搬家,只要晓得它也在书箱子里,这就够了。
她这一辈子,自欺欺人没皮没脸的事儿,做得够多了,不差这一件。
世上除了他,她对别人没有过那种炽热深沉的感情。
是,现实里她狠心割舍了与他有关的一切,不管不顾地离开。但她还是跟过去彻底隔绝。
极累极落魄的时候,她像一尾鱼,在陌生冰冷国度,飘荡空游无所归依。只能竭尽全力守住幻象这团火光。哪怕网页上看到他订婚的消息。
“姜宝,你借我两本书回去看好不好啊,你这里简直跟小藏书馆似的,尽是些珍本。”
仲心略带兴奋的话语让她回过神,几许软软一笑,说“当然好啊,你慢慢选。我进去拿衣服和电脑了。”
说完进了衣帽间。
还是锦衣华服好。开司米的软糯令她觉得被呵护。
她在国外跟宁宝确实过得清简,回国以后被顾清朗一群人给使劲儿惯着,这娇骄二气啊,自然而然就回来了。
连之前在外头出差的时候在群里头说一句忘带围巾了,第二天一早,三条崭新的羊绒围巾直接送到她宾馆前台。
你看啊,明明只是去仲心那里住一晚而已,她捣腾半天,几番删减,还是整出一大包东西要带的。
仲心看着姜几许抱出来一堆衣衫左挑右拣,有点哭笑不得。
整套分装的护肤品,大化妆包。这就占去不少空间。内衣,睡袍她也是必须要的,黑色羊毛v领连衣长裙是明天要换的。姜老师说了,她不能连续两天穿相同的衣服,否则学生看到她没有新鲜感的。还有她晚上要吃的保养品,也是几个小瓶子。
桌上放着个黑色丝绒首饰盒还没来得及收进包里,打开一看,里头是早两年d&g秀场上的首饰,明晃晃繁复巴洛克,红色细碎花朵装饰的一对耳环,带钻项链和一只开口金色手镯,倒也确实是姜几许的风格。
几许顺手取了一只耳环试戴,挑眉,问,“心心,明天穿黑裙子,戴这耳坠好不好看?”
仲心看她臭美样子,故意逗她,
“哇,姜老师。你这么美,你是我的女神。”
跟见着偶像的小迷妹一样往她身上扑。姜几许赶紧扶稳。
仲心看着镜子里头的人,精致红色花朵衬得她脸蛋儿皎皎如月,扶着她肩膀,说:
“几许,你就是适合这个。你穿素淡的也好看,不过艳丽点才最衬你。”
她认识的姜几许,就该是这样嘛。
她当初可是连高中校服里头配的领结都一个学期不重样儿的,还跟她马尾辫上的发圈保持同色。
可是上回在苏黎世跟她碰面的时候啊,却让她和南庭大吃一惊。带着快三岁的宁宝,几许穿黑色宽大羽绒服和旧牛仔裤,驼色高筒雪地靴,身上丁点饰品也无。明明是衣着普通简淡,眼神里仍有熠熠光彩,拿个小勺子搅着咖啡,眼里的风情流泻,一不留神就被她吸引住。她是真正的美人。
仲心一句话夸得她心里甜滋滋的,把耳环取下放好,
“这套是东东送的,他也说这个衬我,前年一看到就买下来了。”
“喏,东子对你那没得说。”
“那是,他都答应了长大要对我好的嘛。以前厉伯伯发火的时候,他老是拉着我给他求情。还要我陪他罚站,我不肯咯,他就让我给他送饭啊擦汗啊,我可辛苦了。”
几许说着,明明是抱怨的话,嘴角却勾起一点笑,梨涡绽开。
她脸上溢着少女般狡黠跟天真。
拿了要用的教材,俩人又便出门了。砖头厚的英国文学名篇选注,外加一本七百多页的法国诗歌选集,拿在手上也不轻松。仲心忍不住皱眉了:
“姜宝,你们学院没得办公室啊,这工具书这么重还背来背去。”
“有啊。可是我先前放那边的两套原版书不知道被哪个研究生借走了。而且啊,我们是共用一个大办公室的,几十个老师位子都在里头,我就不想把东西都放那儿了。”
“嗯,姜宝。我是知道你的。做学问艰苦,有天份又能坚持下来的少之又少。
你到z大,也算是他们学校走运。
反正咱是没什么好怕的。要是有人为难你了千万要告诉我。”
仲心这护短哦,她才去教几天书,哪有人当面儿为难她。
“知道了心心,你莫担心了啊。”
更何况,质疑或是嫉妒,不过是人之常情。
她从懂事起就一直面临着这些,又怎么会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