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生死难别离,道是无晴
“若你相信我,你就冷静听着,或许,大金乌他……挨不过今日……该说什么,就……”
浅亭见众人不妨,身子一低,突然跑进帐子。
紧接着,听得高吼一声,嘶哑喊道:“哥哥——”
声音划破帷帐,毕月看得清,周围枯黑的树木疯狂摇曳起来,如同遥远的那些年,她记忆中的那声雷,直到今天,音且犹新。
众人都是惊愕,然后,伤心。
临飏轻轻垂下挡在毕月面前的双臂,毕月看着洁白的营帐,灰黑的苍天,却没了勇气。
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上她的心头,并非剧痛,只是那种威胁之感,萦绕着,盘旋着,如同凡人对待死亡。忘了哭,忘了喊,只留下无尽的沉默。
敖冽道:“你们进去把浅亭带走吧。”
众人点头,进去拽走了浅亭,可笑的是,浅亭出来时突然止住了哭泣,低着头不敢看毕月。
临宸跪下道:“是临宸无用。”
毕月抬头,心里堵着,眼前的泪水似乎被一层薄膜挡住,一戳便要涌出来。
敖冽道:“这怨不得你,若换作是你,才真是让众人心中不安。”临宸起身,牵过浅亭,道:“我们走吧。”
浅亭望了一眼毕月,抹过眼泪,低沉的氛围让她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好随着临宸离开。
“我现在进去,会看到什么?”她问。
敖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说:“你放心,他还在等你。”
一束泪悄无声息地淌下来,沾湿了领口。
身后传来敖冽较远些的声音,也是从未所有的冷静:“阿扶,源儿说得对,比起恐惧,悔恨更苦些。”
毕月站在帐门外,飘荡在空气里的也只剩下那些整齐的,金甲银铠碰撞的声音。
终于是没了人,毕月摸着帐门上的扶桑木纹,泪水不知道为何再也止不住了,声音尚且涩涩的,依旧倔强道:“你不是许我永世无虞么,如何是现在这副模样。”
帐中传来熟悉的嗓音,低沉且虚弱:“那坠子,会替我……”
她呆呆地低头看到了摇晃的坠子,一把扯下来,疯了一般喊道:“我不要那坠子!”
她本不是那等聪睿迅捷的人,只是在他身上,总能很快嗅出敏感的味道。
此刻,更是有许多话想说。
毕月收了疯狂的嗓音,紧紧抓住自己的脖子,想一个字一个字说与他听:“数十万年前,有一个人,他在我脚下死去,黄土掩盖了尸体,海水卷走了黄土,太阳晒干了海水。”
“那时我便想,下辈子,下辈子……哪怕下辈子再也见不到他,我也不再要那个背影,带着温暖的离去……温暖又如何,终究是要离开我的……”
那时,阳光还只是心的温度,那时阳光有多温暖,现如今就有多少把刀在心头割,眼泪就像心头的血,止不住的从眼缝中漫出来。
她这一生,一直在等待一场亘古的重聚。将那些错过的、等待的、久别的言语,用崭新的人生重新聆听。
“那个人,是不是你……”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滋味儿,这种滋味儿凉凉的、酸酸的,有些期待,有些紧张。
他不应话,那她就等着,等他开口。
过了好像一辈子那么久,营帐中才传出虚晃的音色来:“我想看看你……”
毕月松开手,抹了抹眼泪,长舒一口气。掀开帐门,屏风后是他的床榻罢,毕月扶着屏风,透过屏风上的纱望见病榻上的大金乌。
大金乌半靠半坐在床榻上,面上的金辉殆尽,琥珀色的眸子被灰白障住,披散着金红色的长发,金黄的寝衣衬出生命的苍凉。
他什么都听到了,还在等她。
大金乌面色和唇边一样苍白,已经是寿命将近的模样。他勉力抬起手,想牵过她。
毕月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从屏风外绕进来,但是那副憋红了脸的模样实在是难看。
她捂住自己的脸,咬牙道:“不过几日未见,你如何就如此了?”
大金乌嘴边透出一丝苦涩,他轻轻动动手指,毕月便挪过去。
抬起的手又放下去,想握住她的手用尽力气抱抱她,才发觉自己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毕月抬起他已然冰凉的手,将其敷在脸上,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不让他看见,却着实在哭。
大金乌断断续续长叹,颤抖着声音道:“傻……帝兄不会死的。”
不会么?最后的怜悯和惜爱,我还是你最珍爱的妹妹,用生命来守卫的,你怎么能死。
恐惧爬上头顶,毕月开始肆无忌惮地抽泣出来,当手已经挡不出泪水的时候,索性上前趴到他怀里,抽泣着,泪水却像山洪暴发那般喷薄而出。
怀中突然多了她,他心里很开心。自知没了力气,却想把手心所有的温度留给她。
想再一次蒸干她鬓边沾的露水。
然后再用讲故事的口吻,嘱咐她,以后没有他的未来。
“年少的时候,我从不怕死,那些危险,拼了一腔热血去面对。可是,自从身边多了你,我便慢慢的,慢慢的……学会长大,学会谋划未来……”
“那时候,我便想啊,我一定要给我妹妹最好的未来。”
“然……”
额头一滴冰凉,毕月突然止住了哭泣,盖在发间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就像生命在流逝。
“然,你会恨我么……”
“抬起头,哥要将你记得牢牢地,下辈子,我一定回来……”
他的眸子就像旧年浓郁的琥珀,自己便是那片种在其中、跨越千年万年的蝶,被包含在里面,从小到大,一言一语,一举一动。
“你凭什么觉得下辈子是你来找我!”毕月再也忍不住了,忍不住这痛苦。“你凭什么觉得你死了,我还要活着!”
对上她哭肿了的眼睛,大金乌一愣,抬起手触到冰凉的一片。
慌乱中,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抱过哭坏了的小姑娘,将下巴挨在她的头顶摩挲着。
他说:“我还要你知道,即便我死了,我都不要将你交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