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蓬莱乃幻境，长短由人
突然头顶有个声音响道：“跟你说了多少次，面对敌人不能放松警惕，你原来都是当耳旁风的！”
女孩儿听了这话又喜又惊，她便像脱离了队伍的雏雁，没头脑地转悠来转悠去，思虑着这悠远悠远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你不用找我，你这等不长进，就自己走出去！”
这般疏离，帝兄果真不要自己了么？自己只是被吓坏了，诚然不是忘了教训的……
“砰——”小姑娘扔了箫和剑，端坐在地上，只听“啪嗒啪嗒”呜咽着，甚至赌气抓起一把石子儿，硬生生扔出去三四尺远。
哭着哭着就累了，累着累着就想睡，可是这荒郊野岭的，又冷又怕，帝兄又生气，她真的好难过。
梦外她死了没什么，可是她还惦念着二哥、三哥、八哥，还惦记着蛟牙、初迷、临沭……
“帝兄，你果真不要毕月了么……”
没有人回答。
“你不说也没关系，帝兄，若我死了，我便长成一株四季常开的花，无香无味，就那么样陪着你们好不好……”
“我在这儿。”
话被打断，可是小姑娘立即翻身站起，头顶上扑下来黑乌乌的袍子，自己被裹进袍子里，甚是暖和。
“下次不许这么早将剑放下，就算是放下，也要在箫声镇远之下。”
毕月三下五除二就爬上大金乌的背，一边嘿嘿笑，一边将手渥到大金乌脖颈里，满口答应：“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手果然凉的很。”
“这是哪儿啊？我们现在又去哪儿？”
“我们要去找浅亭。”
“为什么浅亭不跟我们在一起？”毕月接过大金乌递过来的小光轮，照着前方的路。
“浅亭她……身份与你我不同，或许是掉在别的幻境中了吧。
蓬莱幻境古怪得很，有胥城蜃楼，罗刹海市，迷雾鬼林，还有才是蓬莱仙境……看来，你我是落在迷雾鬼林中了。而浅亭搞不好直接进了蓬莱仙境中了。”
“有什么区别么？”毕月将手背挨在大金乌的下巴上那一簇极细的胡子上，刺痒的，软软的。
“胥城蜃楼是……”大金乌怕她听不懂，只好换了讲故事的口吻，“胥城蜃楼是敖冽的祖辈所作，幻境藏在无边无际的海雾中，那儿有能不一样的世界，多年欲求不到的，有所遗憾的，那世界便还你一个完满。”
“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有人流连在那里面忘了出来，就死在里面，即便被人硬拉出来，多半也变得痴傻。”
毕月迷糊道：“他们是傻子么？我……才不要去！”
“说起来自是容易，”大金乌笑道：“你心中无欲无求的话，便不会被困在那里。
罗刹海市呢，是一个魔鬼的世界。那个世界以丑为美，他会改变你的想法，意志不坚定的人会被缠住，直到你按着他所说的去做，而你，心甘情愿。”
“有什么可以左右一个人的思想呢？”
“很多，欲望、情爱、恐惧、躁动……迷雾鬼林，也就是我们在的地方，没有人烟，没有那些纷繁幻乱……可是往往难以找到出路。”
“而蓬莱仙境，就是蓬莱入梦者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只有从这三个境界出去的人才能进入，据我所知，蓬莱幻境打开过许多次，进去的人没有一个是活着出来的。”
“可是姑姑说，她从未……”
“那是她哄你们的，姑姑凭什么让父王忌惮？不是你想的那些情爱恩义，只是因为父王有心病，进去就很难出来了。”
“姑姑从不骗我，她说的不像是假的！”
“孟姜的事她没骗我们，只不过有些事情她还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所以，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姑姑真心待我，我干嘛不相信她……”毕月不由自主地蹭大金乌的胡子，眼皮越来越沉。
“这倒是真的，她自是真心待你……”
大金乌似乎已经迈上了一条小径。掂了掂身上的毕月，貌似轻松些。
“困了？”
毕月点点头。
“毕月，先不要睡。”月光下，林子里静悄悄的，路很好走，露水落在肩头，毕月抬起头，听他说什么。
“以后，那种事不要再做了。”
毕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偏偏笑道：“我再也不会轻敌落剑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喑哑的嗓音很好听，毕月紧紧贴在他背上：“帝兄，我困了。”
她将眉眼搁在他侧脸的发间，道：“我想回家了。”
“不问我是什么么？”
她心里有多少疑问呢？很多。
譬如，为何要与二哥开仗？为何非要得到蓬莱三宝？进入幻境，真的是为了给自己解毒么？为什么要将浅亭拉进来？就连，中毒，毕月都怀疑，到底是孟邙太聪明，还是帝兄故意输给他……
这点事情，搁在自己身上倒是百分百会中计，可是，搁在这个戎马一生的神将身上……会发生么？
即便再怀疑又能如何呢？
她能问么？
“我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雾气打在眼前，她知道，他一个人的路本已够艰难了，背上多了自己，又是怎样的负担？
从一开始，自己就是母亲硬塞给他的累赘啊。
他的未来一定是君临天下，实现三界真正的统一，而自己，决不能是他的负累。
“帝兄，你一定会君临三界的，我相信你。”
毕月低声诉说那般，大金乌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之间的牵绊，就像是毕月刚把手背蹭在他胡须间时，他便知道她困倦了一样，时间与血缘，掺杂在一起，浓到分不开。
他轻轻转头道：“睡吧，睡一觉，就到了。”
那时安心在梦中入睡的毕月，或许不知道，自己之前意气所说的那些话，什么“我就是下一个竺葵”啦，什么“不管是生是死，不管是神是鬼，我都陪你”啦，都随着此刻不知为何流出的一滴泪，钻进大金乌的脖颈里，淌在自己的手臂边，留在那颗尘封多年的心里。
直到多年以后……多年以后，想起的时候，还有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