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张仁愿灵堂设在外堂正堂,合家老少及家丁都在守灵。内堂中易氏、张媛媛和新生的张林玉已经在正屋睡下,佣人都在外堂帮衬,只剩下轧荤山在内堂佣人房里鼾声如雷,其身体白胖,本来就懒,那些管家庖丁也懒得指使他,而这些时日过来,也和张流儿混的熟了,众人看管也少,他虽然为奴,竟然乐得自在,除了和张流儿说些见闻,便是吃了睡,睡了吃。
城外南来的道上,来了十匹骏马,都是漆黑的毛发,脚上裹着布,上面骑乘的骑手,各个穿漆黑夜行衣,头上蒙着黑布,在月色下如鬼魅幽灵一般。
距中受降城不远,众人勒住马头,领头的黑衣人低声道:“你们五个在此看住马匹,不要妄动,如有不测随时跟我来,其余人拿上家伙下马。跟我来。”
黑衣人一招手,几人便一同下马,压低身形疾驰,片刻便到了城下。那为首的抬头看了看城墙,挥了挥手,另一个黑衣人从背囊中拿出了挠钩,往上一掷,待勾住了,猛拉几下。只见那为首的一手拉住绳索,身体顿时腾空而起,悄无声息的立上了城头。其余几位也相继效仿。
那黑衣人带着一行人跃上城内屋顶,众人在屋顶此起彼落,悄无声息,竟直接朝着官邸行进,直行到屋后土墙之下,一字儿蹲在土墙下,那为首的道:“我们只拿东西,不伤人命,听明白了没?”另一个黑衣人凑近道:“可是我们不知道东西在什么地方。”那为首的道:“先抓个人来问问。”
那问话的黑衣人听到此便唤了另一个黑衣人从后墙飞入,落在屋顶的陶瓦上面,如雪花飞过,又是一纵,落在院中。举目四望,侧耳倾听。一阵阵鼾声传来,两人也不知是何人,反正先抓个出去问问,一人取出迷烟,另一人戳破窗户纸,悠悠地吹了进去。
随后两人突入房间,看到一个白胖的小子睡在那里,想来必然是张辅之儿孙,便一首一尾的抬了出去,复又跃上房顶,不曾想这轧荤山年纪不大,体量却也惊人,两人一齐上屋顶,顿时咔嚓一声,坏了好几片陶瓦,声音直传前厅,两人做贼心虚,抬着个人只想脱身,纵身约上屋后土墙,结果更惨,那土墙本来就不甚结实,这一踩又哗啦啦倒了一片围墙。那为首的黑衣人在外骂到:“蠢笨的田舍汉,区区小事都办不妥,带上他我们先撤。”众人一跃而起,匆匆忙忙又飞身出了城墙,这受降城中本来军纪严明,巡查频繁,只是韩国公新丧,众人无暇顾及,而那些巡夜的兵丁,由于北边烽火台安静,又数月没见战阵,所以都在阴暗角落歇息打盹。这几个黑衣人闯出了动静,竟然得以全身而退,到了城外,两路黑衣人合为一处,又向南奔逃了几里,重新下马,将轧荤山往地上一扔,一个人过来,打开一个皮囊,对着轧荤山的头脸浇灌了一头水,然后在轧荤山腋下踹了两脚,轧荤山眼迷离的醒了过来,还只道是还在屋中睡觉,口中骂骂咧咧出了几句突厥话。
那为首的怒极,回首两掌齐出,左右开弓,刚才进去的那两个黑衣人顿时飞出丈余,在地下叫苦。
那为首的摘下黑面,月光下露出一张微胖的脸,正是王毛中:“你们两个田舍奴,露了行迹,还绑来了一个突厥家奴。”旁边另一个黑衣人摘下黑面,露出一张圆脸,一脸粗髯,劝到:“此处都是自己人,只要杀了这个小子,神不知鬼不觉。”说罢,背后拔出两把明晃晃的匕首,向轧荤山逼过去。
如今轧荤山已经清醒,那几个蒙面人也不知道他知晓汉语,轧荤山只道装不懂可以躲过一劫,想不到避无可避,若不发声难逃一死,立马跪倒磕头如捣蒜:“在下是安道买之子安孝节,哥哥是岚州別驾,若各位英雄能放了我,不管突厥的还是大唐的事,我都可帮各位办妥。”
王毛中问刚才欲杀轧荤山之人:“葛福顺,你知道这个安道买吗?”
葛福顺拱手道:“延堰部的领军将领,其子也确实是我朝官吏。但安道买尚未降我朝。”
王毛中打量了一下这个小胖墩,心中暗自盘算了一下,咯咯的笑了起来:“你是个会汉语的突厥人,杀了可惜,我有一事,若是办妥了,保你全族富贵。”
轧荤山哪里还敢违抗,磕头道:“只管吩咐。”
王毛中凑近轧荤山耳边,一字一字道:“去……张家……取……神龙策。”
轧荤山大惊,继续磕头,头上已磕出血来:“我们部族哪里敢打受降城的主意。”
王毛中道:“不管是偷是抢,那是你的事,如果不拿来,我们的手段功夫你也见了,去你们突厥处取回你的头颅探囊取物。我看就一个月为限。取来到朔方郡找王大使,有人领你见我。”
轧荤山连连称是,只想快跑,王毛中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放行,轧荤山一股劲跑开去,连头都不敢回。
那葛福顺不明就里,问道:“杀了岂不干净?”
王毛中道:“此子看似愚笨,却十分狡诈,张仁愿毕竟是忠良,这等脏事还是需胡人动手。”
转头又道:“葛福顺,我们先南归,你去跟随那个小子,别让他使诈。”
葛福顺往北,王毛中及余人往南,分道而去,夜幕中,宁静重回,初春的寒风略过,枯草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