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奇人多寡

　　对于刘喜来说，他的生活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早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人生四大悲他赶上了三样，如果不是肩负看护锁龙井的重任，他早找棵歪脖子树吊死了。

　　像往常一样，天一擦亮，刘喜就收拾利落出门吃饭，豆浆、油饼、茶叶蛋，多少年不变的老三样，吃上去要多乏味就没有多乏味。

　　吃过早餐，望着那些正带着孙子辈儿玩耍的老人，这心里头的滋味甭提有多难受了。他只能是默默低下头，朝着北新桥走去。

　　隔着老远，他就注意到了正站在桥头评头论足的几个人。

　　虽然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纳兰勋，可是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站在人中沉默不语的年轻人身上。

　　一眼而已，刘喜就看出了此人的不同。

　　穿着虽然简朴，但是干净利落不失分寸。

　　长相虽然一般，但是白白净净眉清目秀。

　　最让刘喜难以相信的，是他那双眼睛。他旁边那两个年轻人的眼睛要么是目空一切、要么是神采奕奕，唯独他，是空洞、平淡，并不是对某件事提不起兴致的那种平静，而是一种洞察一切事物的冷静。

　　沈卫感觉到了有人在看息，随歪头看了过去，当他看到那个身形佝偻的小老头时，心头不觉一颤。

　　佝偻的身材、消瘦的身形，乍看就像是抽大烟抽多了，可是细看却是不难发现，这个老人不普通。因为他无论是走路时所踩的脚印、还是所走的位置，都是对他寿命极佳的延寿位。

　　一个人，能够将这种东西融入生活、形成习惯，可见他在此行的造诣有多深。

　　“他就是看井人刘喜。”纳兰勋轻声在沈卫身旁呢喃一声。

　　沈卫轻轻点了点头，听到纳兰勋的介绍，沈卫这才释然。长年累月干这种差事的人，做出什么奇怪的事都不奇怪，奇人多寡，说得就是看井人。当然了，沈青衣是个例外，因为他是最不负责的看井人。

　　“刘先生！”纳兰勋隔着老远就朝着刘喜抱拳示好。

　　刘喜视若无睹地径直前行，直至沈卫身前五步的时候停了下来，双目如刀般打量着沈卫，片刻后，才声音低沉沙哑地说道：“不好好在你家的井里呆着，跑到我这里做什么？难道你想帮他？”

　　纳兰勋并没有因为刘喜的态度生气，反倒是赔着笑脸说道：“刘先生说得这是什么话，说的好像我要对刘先生不利一样。刘先生，这位是沈卫，青岛浮山的看井人。当然了，他的身份在您眼里不值一提，但是……目前来说，他是全国上下唯一一个后辈。”

　　最后一句话，纳兰勋是贴着刘喜身边说的，听到后辈二字的时候，刘喜的身子不觉一颤，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卫，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没死？”

　　“这叫什么话？”视沈卫如偶像的杨堪听到这话不乐意了，第一个站了出来。

　　沈卫摆了摆手，杨堪这才不甘心地站到一旁。

　　沈卫朝着刘喜作了个揖，恭敬地说道：“前辈您好，晚辈是浮山看井人，姓沈名卫字道浓。”

　　“沈卫沈道浓，名字不错，但是人……不怎么样。”刘喜瞥了身旁的纳兰勋一眼，很显然，沈卫不怎么样的原因就是因为跟这种人同流合污。

　　“呵呵，你们俩聊。”纳兰勋十分识趣地转身离开。赖青乌和杨堪见状，也悄然走到一旁。只有三更，还坚持留在原地。原因无它，她对这个怪老头不太放心。

　　沈卫无可奈何地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特别是我还有个视金钱如万物的爹，所以就被骗来了这北京城。等来了之后，就更加身不由己了，您知道纳兰王爷约我见面的地方是哪儿吗？”

　　“哪儿？”刘喜不冷不热地回道。

　　“菜市口。”沈卫苦笑道。

　　刘喜朝着纳兰勋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愤愤地说道：“除了会仗势欺人还会什么？这些鞑子，根本不配在这块土地上生活！”

　　沈卫笑而不语，这种话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

　　“这纳兰勋看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想用你的身份来诱惑我开井？我呸，他以为我是傻子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比亲眼见证大清朝亡国更让我痛快的事儿了！我苟延残喘的活到现在，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既然您明知道大清朝要亡，为何还要如此呢？反正早晚都得亡。”

　　沈卫不动声色地看着刘喜，亡国这种事情，可真不是随便能说出口的，特别是沈卫这些人，哪怕都已经在为自己准备后路了，也断然不会在人前说这种话。

　　见到沈卫竟然敢这么说话，刘喜对他也多了些许好感，毫不隐瞒地说道：“算到要亡是一回事，亲眼看到是另一回事。行了，你这趟算是白来了，我是不会告诉你锁龙井在哪的。”

　　沈卫笑道：“其实这井在哪，不需要您说，我自己能找到。我答应纳兰王爷这门差事，也不是单单是为了锁龙井。要是一口锁龙井就能救大清朝，那现在就不会是这种境地了。”

　　“那你还来？”刘喜瞅了沈卫一眼。

　　沈卫直言不讳地说道：“我只是想看看，这锁着龙的井和我家的井有什么不同。再就是，我想看看这看锁龙井的人到底比我强多少。”

　　刘喜冷笑道：“人不大，口气不小。沈青衣都不敢在我面前如此大言不惭。”

　　“你认识我爹？”沈卫颇感意外地看着刘喜。这趟进京，最意外的莫过于此。感觉好像这自己家老爹根本不是自己家的，而是人家的一样。

　　刘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算是认识吧。当年你爹还没有闹出那么大动静的时候，我们俩曾经喝过酒。现在想想，你爹还真是敢想敢做，竟然真敢做出那种事儿来。”

　　“什么事儿？”沈卫好奇地问道。

　　刘喜一字一字地说道：“以一介凡夫俗子之力，破坏清朝皇室的气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