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来得太快，快得陈美亦措手不及。

　　本周二，坐在她身旁的黑发女子吃完午饭后缓缓起身，一如往常般含笑看她：“牛排不错吧？”

　　美亦频频点头，复又埋首大快朵颐。的确，这个位于加州，由来自曼谷的华裔夫妇经营的牛排店著实不错，虽说黑胡椒牛排是西餐中再普遍不过的菜式，却在他二人的精心製作下，有著与世俗截然不同的四溢浓香和松软口感，尤其所搭配的蜂蜜柠檬茶、蔓越莓蛋糕以及中式什锦炒面，简直妙不可言。

　　难怪这餐饮店的生意如此红火，乃至一顿饭也必须一早预定，抑或拿号排队，丝毫松懈不得。真是佩服那名为欧阳希言的黑发女子，竟能在这高消费的西海岸城市里发现如此价廉物美的佳肴。

　　当然多亏了自己在两天前预定了餐位，并与希言提前光临，从而能不慌不忙地坐享美食，悠然欣赏街景。而且凑巧的是，目前与希言的企业所合作的律师事务所就在这座城内，将来完全可以经常约了希言的女儿与美国同事光顾这里。美亦边想边灌了一大口柠檬茶，抬头注视那些或久等得无奈苦笑，或不耐烦的人群，心中惬意不已。

　　“那么赶快吃完，回去整理行装，随我一起去雅典。”希言说完一手拿起挂在松木椅背的皮外套，招呼了服务生前来结账。

　　美亦闻言转身，歪头仰望了她：“旅游么，欧阳老师？”她即刻想起那些有关圣托里尼岛的优美图片、卫城的庄严而神秘的古迹等，心中一阵激动，“能不能稍等我一会？我得去事务所请个短假。”

　　希言瞧著美亦激动不已的神色，一股愧疚油然于心，甚至暗骂自己的荒谬。但她想起不久的未来，终究平复了心绪，微挑嘴角：“不必，因为你首先得考虑如何从雅典城活着回来。”说着大步走向这牛排店的门外。

　　活着？见对方笑容诡秘，美亦顿觉蹊跷，原本鲜嫩可口的美食登时变得味如嚼蜡。她匆匆将柠檬茶一饮而尽，顾不得擦嘴便径直追著欧阳希言的身影至门前，极力用轻松的语调戏谑道：“老师，雅典城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基地组织逃到那里杀人放火了？”

　　原本静雅的餐厅倏然响起几声响亮口哨，是终于等到位置的幸运儿抑制不住的激动。可希言面色不悦，凝眉扫了美亦一眼，美亦当即环顾四周，尴尬地吐了吐舌，已然清楚其中缘由。

　　最近美国国内枪杀案频频发生，尤其德克萨斯州最近发生几起爆炸案，令面对各方指责，处境日益窘迫的当局愈发加强了对非美籍人口的排查。联邦调查局（fbi）则大加鼓励民众匿名举报那些在日常交谈中涉及“恐怖”、“袭击”、“基地组织”等词语的人。

　　然而，由于中美近期在亚太地区的矛盾升温，当局趁这敏感时期，对在美的中国人的态度愈发蛮横嚣张。目前，不论网路、报刊，或是荧屏，但凡涉及中国的话题几乎都尖酸刻薄，污蔑中伤，恨不得将近期的诸多事端直接认定是中国人一手所为，深深体现了这个超级大国的霸道无耻。

　　更可怕的是，这分明是新一波的排华浪潮已进一步影响了美国国民的情绪，深化了他们对华人的固有成见。所以，方才的玩笑若被好事者悉数听了进去，进而添油加醋，势必连累了这对曾资助了中国留学生的善良夫妇。

　　堂堂y**学系毕业生，怎么总是说话不注意呢？美亦懊恼地轻拍了下肇事的嘴巴，朝那忙得不亦乐乎的夫妇歉然而笑。但她回想起曾几何时，在街角遇见的那些一口一个“chink”的鬼佬，突地心火涌起，沉下面色。

　　倘若这里的人胆敢在别处说三道四，就休怪她动用“非常手段”，让他们与那些鬼佬一齐结伴下地狱！反正以她目前的力量，即便仅用一根手指，杀掉成千上百个普通人也易如反掌，并足以让任何侦破家无计可施。

　　算了，还是别牵连无辜。美亦终究打消了这可怕念头，凝神攥紧十指。刹那间，她已觉醒的小宇宙全然笼罩在这店的每一处角落，使得她能完全感知一切的窃窃私语，并借此拔除任何隐患。

　　“别拖延时间。”见美亦的小宇宙肆意蔓延，希言一霎握紧她的手，中断了她的搜寻，“在你发呆时，我已在这里施了一些‘术’。只要这些用餐的人一离开这里，就完全忘了他们一切所听、所看、所想。”

　　望住对方的笃定神色，美亦微微颔首，吞吞吐吐的回应微弱如蚊吟：“老师……对……不起。”

　　“宁可错杀，不可错放，你没有做错。”希言又回眸望了身后的餐厅，语声柔缓而不失严厉，“但多少难以收拾的境地往往是自己一手造成。所以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做任何事都必须考虑周全，尽量别让自己陷入囹吾。”

　　与其乘飞机去雅典，不如瞬移来得更快。

　　望定机舱外一片白云茫茫，美亦倍感百无聊赖，困意连连。当她再度陷入沉睡之际，迷迷糊糊听到希言在絮絮刀刀什麽，可想起了之前的事，便也不曾多问。

　　钢筋水泥建筑、入时的服饰打扮、铺天盖地的《变形金刚》电影宣传海报……如今的雅典市区与加州任何一处街道实则并无二致，似乎数千年前所积蕴的文明古城已完全被西方物质气息取代。美亦听着那些完全陌生的希腊语，只觉融入此处何其之难。

　　由此，之前多少激动与期待也渐渐消淡，那宛如朝圣者的虔诚心致也变得平静无波。

　　约莫走了近十分钟的路程，忽而几声“yang！yang！”的招呼声传入耳际。循声望去，乃是一名身着白色短裙的棕发绿眸少女朝她二人挥舞臂膀，笑靥如三月春花。

　　“里斯特！”见来人相迎，希言欣喜地唤了她的名字，与之相拥而笑，换成流利的希腊语相谈——只苦了美亦仅听懂了那人名，便只得不懂装懂，故作矜持地在旁独自倾听。

　　“原来你就是‘yang’的徒弟？”里斯特端量了美亦，很快改口为不大熟练的英语，笑吟吟道，“你和‘lee’、‘seika’一样，都有一头黑亮直顺的头发，好漂亮！”

　　美亦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地垂眸，抿唇低笑了声——这名为“里斯特”的希腊姑娘真是太客套了。自己这平平相貌，如何与虽已生有一女而光彩依旧的希言相比？又如何与那曾在浙大偶遇的女大学生相比？

　　她们，才是真正的美人呢。

　　随了里斯特的指引，她们来到了一丬的杂货店。待里斯特欢快地喊了一声“seika”后，一名正弯身收拾堆积如小山的货物的裙装女子迅速起身。鹅蛋脸、黑发黑眸，唇红齿白，操着一口不大利索的希腊语。

　　原来她便是里斯特所提及的名为“seika”的女子。希腊籍亚裔麽？望定那清澈忧郁的双眸与纤瘦身影，美亦心中忽地一闪，竟是再度想起了那浙大的女大学生。

　　不知那次上巳节活动时的一番交谈，是否解开了那女生的疑惑？

　　思忖间，随着那名为“seika”的亚裔女子轻轻叩击几声，阴暗逼仄的杂货店储藏室内豁然光亮一片——原来这里竟精心藏了一道暗门，更不可思议是，面前竟是与店外大相径庭的异世界！

　　“这就是这次旅途的终点——希腊圣域。”

　　古老庄严的城垣，

　　繁复瑰丽的铠甲，

　　轻盈多褶的希玛申或基同的传统服饰……

　　这就是被那日本男子所精心描述，与现今高度发展的物质世界迥异的神圣领域，这就是武陵渔人所意外发现的世外桃源。原来它并非虚构的幻想，而是可见可触的存在。

　　漫步于此，无时无刻不感到一种舒畅而温暖的气息，据说它就是雅典娜的神圣小宇宙。从而使其形成特殊结界并与外界隔绝，以致这里距雅典市区仅不过数里，外界的普通人也无法进入。

　　“戴着它。”不多时，希言将一副面具抛给美亦，郑重提醒，“在这里，除了圣域侍女与雅典娜女神本尊，任何女子不能轻易暴露容貌。”

　　面具光滑而厚重，显然由某种金属制成，可惜美亦自考入大学后便再也不曾接触化学，怎麽也认不出这究竟是何材质。然而饶是如此，她仍小心翼翼地拿着它，放在掌心间反复摩挲与端详，心中五味杂陈。

　　若是将其视作一件艺术品便也罢了，戴着它却着实百般不愿——当今，除了那保守而激进的伊斯兰教原教旨规定了女子必须遮面，任何文明国度都不会如此歧视女子吧？何况，从没听说希腊神话中那些与神明有关的凡人务必遮面啊！美亦望住已戴了面具的希言，愈发紧锁了眉梢。

　　更重要的是，她素来肤质敏感，以致仅能使用强生婴儿系列的护肤品。万一皮肤被这般厚重压得难以自由呼吸，这脸不就彻底毁了？回想起里斯特和那名为“seika”的卖杂货女子，美亦颇不服气地撇了希言一眼，以汉语低声问道：“我能猜出里斯特的侍女身份。但那杂货店叫‘seika’女人呢？我猜她来这‘圣域’也不需要这玩意儿。”

　　“她是天马星座圣斗士星矢的亲姐姐，星华。”刚戴上面具的希言步履一顿，语声转冷，“这里规矩甚多，言行举止不得放肆！”

　　美亦闻言惊愕，不由回眸，试图再看一眼那默默守护通往这异世界的大门，不知是否已恢复记忆的亚裔女子。但不论身旁或身后，极目所见已是一片莽莽树林和连绵群山，况且听希言的口气，分明动了真怒，遂再不敢多加抱怨，默默戴了面具。

　　说来奇怪，这看似厚重的面具覆在脸上竟无任何不适，恰似空气般毫无感觉。她好奇地摘下面具，可惜除了厚重的质感，即便反复观察也没发现任何异样。

　　“看来它已认可了你。”希言的语声稍许和蔼，“不然佩戴者只会觉得难以呼吸。”她说着指向前方，朝美亦介绍道，“你一直所渴望获知的一切，就在‘眼前’。”

　　所谓“眼前”，其实就是书中开篇时，那座映入眼帘的斑驳的雅典古竞技场。

　　竞技场内，便是聚集了那些再熟悉不过的人物——黄金圣斗士、白银圣斗士、青铜圣斗士……是啊，既然有欧阳希言的存在，那么他们当然都是真实可见的人物！难怪身为动漫迷的堂妹沐薇一直坚持神话并非虚构。

　　不知为何，美亦只觉步履越发沉重，呼吸也变得不舒畅，只想低头离开这里。她望了希言不断行走的脚踝，忽而想起那句在加州餐厅的莫名其妙的话。

　　活着……等等，难道希言带着我来着圣域的用意是……

　　“bloodyhell！怎么所谓‘观礼’的对象居然是你？”身旁传来一个稍显耳熟的声音，带了几分难以置信的口气。

　　美亦闻声而望，却是一名身材高挑，气质卓然的黑发少女。她并未佩戴面具，俏丽的容颜毫无掩饰地落在众人眼中，身披的铠甲泛着红得发黑的凝重色泽，墨绿色风氅与长发一并迎风翻飞。美亦觉得她有些眼熟，却苦于一时记不起其姓名，只得客套地笑了笑。

　　那女子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一霎瞬移至美亦的身旁，低低笑道：“即便你戴着面具也知道是你——陈学姐。是我，那个浙大医学院的蓝雨薇。你与我曾在我的母校见过一面，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原来是你？”美亦仔细瞧着雨薇的容颜，思绪转瞬回溯至那年春季。她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但又盯住对方凸显身材的铠甲，颇为汗颜：“不过……你这身撩人的装束……要不请白羊座黄金圣斗士穆帮忙改造一下？”

　　雨薇审视了这身铠甲，抿唇而笑：“别担心，此事自有阿特姐全权操办。”

　　美亦听得糊涂，困惑中只好朝她含笑颔首，与希言继续向前，直至在被众人簇拥的二人前停下了脚步。

　　面前的女子容貌端丽，浓密如瀑的棕褐色长发下是一双碧蓝色眸子。她身着粉色连衣长裙，持有闪闪发光的金杖——希腊传说中的雅典娜麽？为什麽不是一头浓密卷曲的秀发呢？美亦耸耸肩，复又望向棕发女子身旁那一身苍青色长袍的人。此君面容被鲜红色面具遮掩得严严实实，不过以这挺拔如松的身材判断，定是个伟岸男子。

　　“雅典娜大人，教皇阁下，久违了。”希言朝面前的二人郑重躬身，以希腊语一字一句道。她一把将已不知所措，只好不住绞着十指的美亦往前使劲一推，“这就是在下在美国所收的弟子，她是耶鲁毕业生——陈美亦（miyichan），目前在加州出差。”

　　见已全然暴露在众人的视野内，美亦简直对希言又气又感激——感激的是，希言所给的面具完美地维护了她的自尊，至少令她由于穷迫而涨得通红的面庞不被他人悉数看去；气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无不锐利，并捎来了多少极不舒服的评论——

　　——“哇，是美国人麽？我们的圣域里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美国人啊！”

　　——“错！她仅是‘出差’，再说这名字……肯定是和童虎老师、欧阳一样的中国人啦。嘿~真想看看她的模样！”

　　——“不敢相信，新白银圣斗士是个大学生而非孩童？堂堂的天鹤座白银圣斗士欧阳什麽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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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老师，我……我们能不能……立刻回加州？”美亦愈觉难堪，悄悄扯了扯希言的衣角，平素抑扬顿挫的语声已变得期期艾艾，犹如孩童般柔弱无助，“我……不大舒服……”

　　“那么，我撒加问各位——”当美亦低声恳求之际，新任圣域教皇缓缓开口，语声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