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下午齐爸爸其实几乎痛入骨髓，晚上才缓和不少，但不知是不是看到齐筠的缘故，这天清晨太阳没完全升起便清醒了，面色红润，跟没事人一样，直到齐筠把家里的二胡带来，他早忘了昨天对女儿说过的话，接过二胡自己兴致勃勃地拉起来。

　　好在隔壁那对兄弟起得也早，耳朵没挨折磨，哥哥似乎是在公安机关工作的，弟弟在学校请假来照顾，这会儿去医院外买早餐去了。齐筠依稀记得叶枢凉送白白来宿舍时的样子，看访谈里的她明明平时打扮挺优雅有品位的，那天俨然变成另一副模样，帮着打扫卧室整理行李，头发散乱汗流浃背，难得的展现出姐姐该有的形象来。

　　她是家中独生女，虽说萧瑾习常常来他们家串门做客，但表哥和亲兄弟毕竟不同。齐筠有时挺向往那样的关系，明面上吵吵闹闹，细节上却完完全全体现着爱，就好像她母亲和舅舅，舅舅舅妈嘴上不喜欢他父亲还带着母亲一起疏远，关键时刻则一秒都不会掉链子。

　　看着父亲耍宝似的炫耀着自己熟练的技巧，而母亲在一边收拾餐盒，齐筠内心有那么一刻极其平静，平静到觉得就这样过完一生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打破了室内的气氛，齐筠走到窗口，微皱着眉按了接听。“什么事？”

　　[姑父怎么样？]是萧瑾习。

　　“比昨天好，蛮精神的，现在还在拉二胡。”齐筠隐约觉得萧瑾习有话要说。

　　[还没做手术吧？]

　　“恩，一会儿八点开始，刚吃过早饭。”

　　[恩。]萧瑾习迟疑片刻，[你昨天是不是闯祸了？]

　　齐筠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就知道，那两个记者不好惹，“你直说吧。”

　　[有人在保安室给老板留了封信，里面有一份医院诊断证明复印件，几张照片，还有一份…警告。]萧瑾习缓缓说道，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责怪，[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有没有打人？]

　　齐筠心下了然，默默看了眼手上已经结疤的细小伤口和微肿的皮肤，肯定地说，“没有。”

　　萧瑾习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会儿叶月应该也会打电话给你，你最好马上赶回来。]

　　“不可能。”齐筠回头看了眼心情愉悦的老爷子，硬生生吐出三个字，“我爸手术都没做，我不可能现在回来。你让叶月别打给我了，没用，我至少会在医院留两天。”

　　[那两个记者在信里写了，要你亲自到他们单位去道歉，尽快作出答复，否则明天一早就把照片、诊断证明和…音频，发给各大新闻媒体。]

　　齐筠捏着手机咬牙狠狠地爆了句粗口，一时间怒火中烧，心里问候了那两个记者全家十八代百八十遍，仰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呼出一丝怒气，“老板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只是让叶月跟你协商协商，如果能平息那最好。]

　　“ok，你帮我转告他们，少特么做梦，我不可能道歉。”齐筠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把警告信留着。叶月来也一样，我根本没有打人，是他们死皮赖脸地追到病房里拍我爸，还特么造谣，要不是他俩识相，我早报警了。”

　　萧瑾习沉默片刻，[行，要是明天出了什么事，别冲动，不要硬闯，医院里我有认识的人，到时候我托他带你出去。]

　　“知道了。”挂下电话，突然有种久违的疲惫感席卷而来。齐筠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轻轻压低帽檐，戴上了一次性口罩，径直走出去，顺手合上门。她穿过走廊慢慢靠在了值班区台面上，伸手轻轻扣了一下。

　　唯一一个对着电脑工作的年轻护士抬头疑惑地看着她，“有事吗？”

　　齐筠十分自然地把口罩微微往下拉了一点，“认识我吗？”

　　护士一愣，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呃…有点眼熟，有点像那个…一个明星…”

　　“昨天晚上你也在值班。”齐筠眯了眯眼睛，像和熟人聊天一样轻笑了一下。只是着实诡异，吓得那护士又是一怔，连忙慌张地一个劲儿摆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我一直在这儿盯着，没人进去，你父亲病房门关得好好的…”

　　“别紧张，”齐筠安抚道，微笑着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只是她越笑，那护士就越瘆的慌，齐筠的铁杆粉丝一定觉得她一笑倾城，可在路人看来，平时一直没什么好脸色的人竟然会对着自己笑，偏偏还是个混娱乐圈的，那简直就是“齐筠一笑，阎王绕道”。“告诉我，昨天是谁泄露我父亲病房号的？”

　　护士脸色一僵，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使劲回忆，“不…不是我，是…昨天你进去之后，周围病房有病人的家属不知情，认出你了，就…拥到病房门口想等你出来…”

　　齐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台面上退了开去。护士急忙正义地挺直腰板站起来，“你…你不会想找他们麻烦吧？我可告诉你，不知者无罪。别忘了这，这里是医院…如果你乱来，不管是谁，我都会报警的。”

　　齐筠此刻心情不太好，没什么耐心跟护士耗时间，听完拎好口罩轻轻瞪了护士一眼，“你有妄想症吧，我吃饱了没事干？”

　　护士一噎，憋屈地看着她的背影回到病房，又默默坐回到位子上。凭直觉，她真的认为齐筠会冲到周围几个病房质问病人家属，可是反省自己，她又是凭什么对这个人贴上暴躁冲动的反面标签呢？凭几个演出视频？一只手能够数出来的访谈数？还是单凭别人的评价？这似乎不太说得通啊…

　　偌大的办公室里，一个年轻女人戴着耳机坐在老板椅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里的杂志，放任着五岁大的孩子趴在柔软的沙发上玩乐高玩具。许久才动了动鼠标，摘下耳机，抱着双臂淡定地看向叶月，“我就说嘛，齐筠肯道歉就不是齐筠了，她要是道歉了才不好玩呢。那两个记者哪儿的来历？什么…什么报社来着？”

　　“《火龙果娱乐快报》，没什么名气。”叶月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口。

　　“哦，”女人装作恍然大悟，“也就这种不入流的报社能搞出名堂来…很好，很有想象力。”她把信封里的照片一张一张摊开，好看的眉眼朝下弯了弯，“可惜啊可惜，不入流就是不入流，又是照片又是音频的，拿来吓吓人很有气势，没一个有用。当年我大伯怎么捧的纪黎，他们是不清楚底细。那个冤大头，估计到死都不会知道是谁害得自己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叶月抬眼，刚好对上女人不屑的笑容，“他们的目的就是吓人，齐筠不会撒谎，但是这么多年，被粉丝搞坏的艺人你也见过不少了。”

　　女人收敛起笑，“哦？这么长时间，齐筠还没培养出几个死忠啊？”

　　“你怎么老是转移话题？”

　　“叶月，咱俩认识那么多年了，你应该清楚我在说什么。”女人说着仔细检查起指甲，微微皱眉像是在抱怨美甲师没把工作做到位似的摩挲了几下，“让那几个小崽子经历一些风浪，帆破了桅杆断了船毁了一点也不奇怪，至于谁来救…可以是他们自己，可以是遇到过的一些人，总归不会是你。我们，只要保证不让他们折了就行。”

　　叶月转着茶杯，脑中不禁浮现出女人刚接手华缘时的干练手段来，跟她大伯截然不同，但从某种程度来说很像，一个不择手段死命捧手里的艺人，一个借刀死命磨自己的艺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从最开始在添洛埋好说客挖墙脚挖来朱研，又把白白他们加入一年后安排bounce乐队出道的决定拖成整整两年半，包括安排当时挖墙脚的人极力暗示添洛大股东，导致秦先被他爸硬是赶出国。

　　她明明知道，只要秦先一出道，他爸再反对也无济于事。可她的目的就是把秦先隔绝在这个圈子之外，却能够清晰地摸到这个圈子的一切。

　　他叹了口气，心底隐隐竟有一丝寒意，他有时甚至觉得，林宇恒的突然离世也是她一手操控的了。但大家都清楚，林宇恒是完全不可控的因素，他的突然离世，完全是身体对移植器官的严重排他性造成了病情的恶化，那场葬礼，他俩都去了，回来以后不约而同地都感慨着，类似的场合不想遇上第二回。

　　“你该回去了，夏老大，”叶月放下茶杯说道，“今天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到你，尽量保持个好形象。”

　　“哟？这是赶我走呢？”女人笑道，把杂志往桌角随意一甩，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孩子乖巧地把玩具往塑料包装袋里一塞便滑下沙发。被称为夏老大的女人看了眼手机，“如你所愿。事实上，我确实该走了，那边儿还等着我开会。有什么情况马上告诉我。”

　　叶月点点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