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记 第二十五章、宇文曲(二)
作者:忽必烈麝香的小说      更新:2022-04-01

  “希望夫君从今以后,不要再背着臣妾出去大醉酩酊。上回是被郭府的食客背回来,这回又是给酒馆的人扛回府上。”

  “夫君若是实在嗜酒,我们直接将那酒楼的东岛壶统统买来,放在府里计划着喝。”

  “王爷的身子宝贵得紧,切不可为了得那一两句生花妙笔,品那一刻无谓的风花雪月,喝酒喝坏了身子。”

  南文郡南部绵延的星月山脉中段,山谷下有一处静谧幽深的气派庄园。庄园名叫闲风庄,这里是文昌王爷宇文曲当年赋闲之后购置的一笔房产。

  闲风庄内,王爷夫妇的卧室处在中央。

  这庄子近来招雇的仆役也渐渐多了起来,据说是因为文昌王妃最近几年喜欢来此地住。

  府上二位文昌世子,都已经成年,两年前都通过武举进入梁都禁卫军担任高位。

  东州的王府便冷清了下来。王妃说住在府内常会想起两个远在京都的儿子,所以她更加偏爱闲风庄这静谧的环境。

  王爷爱妻的名声在南文郡人尽皆知,对自己这个老婆简直是宠上了天,家中妾室只有三房,家里正主和小妾相比,更简直是王妃和宫女的差距。

  王爷和王妃相爱已经二十多年了,竟能恩爱如初。

  或许大文人就是不一样,对待爱情也是如此的专一,如此的美好。

  所以,宠爱妻子的王爷见侯氏喜爱闲风庄的环境,干脆这半年就和她一起搬到这里住。

  只不过,这一日夜里,宽敞卧室内的景象若是让人看到,只怕会对这对夫妻一直以来的形象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宇文曲喝得大醉酩酊。天哪,王爷大人距离上一次这样醉生梦死,已经足足过去了两天!

  上回还是被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白复昼喝倒的。

  不过,王爷醉醺醺地坐在整洁的大红床褥上,心想就算你小子将来酒量比我好,现在也算是我的人了。

  在北方的事情,你不得全心全意为我出力。

  “夫君听到臣妾的话了吗?”

  宽大的床前,左侧摆着一张梳妆台和一面漂亮的屏风;右侧是王爷用的书桌和书架。

  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并未打开屏风,脸上轻抹一层好看的雪白脂粉,转过头来问宇文曲道。

  宇文曲皱了皱眉,表情变得有些厌恶,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没有抬起头来。

  端坐在凳子上,安静注视着夫君的王妃娘娘,轻抿已经涂好的红唇,就那么看着王爷大人,充满了雍容华贵的气质。

  她似乎笃定他一定会在自己面前服软。

  王妃的声音很好听,她保养得很好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哪怕算起来她也已经四十岁。

  黄眉黛粉画在一对妙目之上,一双明眸平静如水。

  王妃一副玉容没有丝毫褶皱,一如豆蔻年华时候一般纯净。

  赛雪欺霜的脂粉,擦得洁白的脸上,胭脂抹在两腮,两道红晕之间,有着三分活泼,剩下七分尽是华贵。

  “侯汝颜,上好的东岛壶一坛就要几百两银子。你会舍得给本王买?”

  宇文曲撇过头去,不看王妃的双目。咬牙切齿地说道。

  “前些日子在集市上看中了一家卖秋装的铺子,我就花个一百两的皇票,趁着促销买了两件新款式。还给你挑了一条裙子。你呢,你怎么说的?”

  王爷的酒似乎醒了些许。他这时才抬起头,与妻子淡定的双目相视。

  他微微撇着嘴,似乎在说——你倒是把你之前说的话再说一次啊?

  但王妃只是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臣妾说,王爷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小孩子了。首先独自在那些低级的草市里逛街买东西就不妥;其次趁着人家促销的时机吃相难看也难免被人笑话。”

  “第三王爷大人随意使用皇票,不管站在什么角度,都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最后,臣妾觉得夫君的品味,也是时候提高些了。”

  “您看衣服的眼光,和您写诗做赋的水平实在有些不匹配。”

  “侯汝颜!你自己看看!你一口一个夫君,但说的这些话,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宇文曲重重地一拍被子,极力压低声音,吹胡子瞪眼。

  “夫君。”王妃忽然从椅子上起身,坐到宇文曲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似乎有些许冰凉,王爷下意识地抽出手,却被她紧紧握住。

  “侯汝颜,你少来!”满身酒气的宇文曲气鼓鼓地别过头。

  “夫君…别生气…”她轻轻帮他揉着后背,凑得极近,吐气如兰,拂过王爷的脖颈。

  宇文曲心下了然,这婆娘相当会搞这种深情款款的气氛。他才不会相信她。

  这女人是要让他不要去逛酒楼了啊!多么过分的要求,他没有发作已经十分不易了!

  二十年的老夫老妻了,从侯府接手王府对外生意开始有些东西也跟着变味。

  宇文曲自然明白自己不能轻易地陷进女人的糖衣炮弹里。

  王妃确实在很多方面管得太宽了,如果能有摊牌的机会和本钱,王爷早就和她翻脸了。

  “夫君是南文郡的文曲星。皇家贵胄,地位崇高。去那些酒楼喝得酩酊大醉,岂不是堕了自己身份?”

  屋外的侍女轻轻敲门进来,为王爷送上醒酒茶。王妃接过茶碗轻轻吹着气,舀了一勺送到王爷嘴边,柔声说道。

  宇文曲轻轻转头,看了看身边坐着的风韵犹存甚至是秀色可餐的妻子,顿时感到一阵头痛,赶紧张嘴喝掉那提神醒脑的酸甜汤汁。

  他闭着眼摇了摇头,叹息道,“侯汝颜,你不明白的。酒楼是文人的酒楼,本王是南文郡文人之首啊。那里才有文化人的气息与气氛。”

  接下来的语气变得有些讥讽,“不过也对,你们侯家毕竟世代为商,族内人士,没有一位是商籍的。但你我都清楚,本质上,仍是商贾。”

  “我再怎么说,你也不能理解其中的不同。在那里喝酒,和在家里喝酒,云泥之别也。”

  宇文曲又叹了口气。

  王妃侯汝颜听到他话中的刺,却也不恼。又送了一勺到王爷嘴边,柔声细语说道,

  “臣妾知道王爷意趣清高,志在文墨。也不大看得起我家那遍地的铜臭气味。但是夫君肯定也知道,臣妾和侯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夫君好呀。”

  宇文曲咽下醒酒汤,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是是是,要是没有你们侯府,本王府上的那几宗生意就玩完了!把碗给我,我自己喝。”

  接过王妃手中的茶碗。又听到她的声音,语气有些失落下来,

  “夫君,商人和文人终究是不同的。妾身希望您能节俭,多多注重自己形象,真的全是为了夫君着想的。”

  埋头喝着茶的王爷听到这话,忽然想起了那天与杨叔极的对话。

  似乎现在世人都认为文人与商人就是香草与淤泥的分别,断断不可相容之物。即使是南州最大商会之一的商客也这么认为。

  他再度叹气,脑海中回忆起一诗半文,传唱的是曾经的北海国,已经被历史抹去的九靖城。那里,既是大陆之学城,还是天下之商都。

  “侯汝颜,侯汝颜啊…本王不认同你说的话,但没办法。南浒明面上贬商,实际上全靠着商徒撑起半片天。”

  “只是轻商贱商的思想深入人心,你们南州侯府富可敌国,却也因商起家而带着自卑。”

  “本王一直反对商籍最末,但就这般看来,商人想要真正登堂入室,还不够格。”

  “而我,却被你们这些商徒控制地死死的。你一直在提醒我,没有侯府提供的帮助,本王做生意没法子一尘不染。势必会玷污在世人眼中清高才子的身份。”

  “如若不对外做生意,我一个不受宠爱的闲散王爷又有多少银子够花的?怕是连东岛壶都喝不上。”

  王爷自嘲地笑着,表情落寞。面上的红润已经渐渐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