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20.皇子李溶

　　高高的树梢在微风中轻摇慢曳，伴随着耳畔叮叮脆响的风铎之音，就好像起落不歇的音符已跳出来，跳上了树梢，在树梢间跃动不已。

　　片刻后，湄遥道：“的确很美，动静之间，竟是这般绝妙的韵律，小郎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阿嫂谬赞！”李溶答道，“可惜世间嘈嘈嚷嚷，没有几个人能静下来，品赏这天赐的美妙。”

　　湄遥怔了怔，随后用眼神向郭焕示意，让他先去禅院，自己则在李溶的身边坐了下来。

　　“小郎可知，寺中风铎如禅音入耳，清脆而悠扬，本就是为世人清静杂念的，所以纵使世间嘈嚷，也幸好有此方外之地，可悦清平之美，与世间有多少人能静下来并无甚关系，小郎大可不必幽叹世人。”湄遥道。

　　“是么？”李溶脸上露出不屑，“我看有人就算入得寺庙，也未必静得下来呢。”

　　“小郎是指五哥还是六哥？”湄遥笑着问道。

　　李溶未答，神情也像是不愿作答。

　　湄遥便道：“小郎好像不喜欢五哥哥？”

　　李溶依旧选择沉默。

　　“小郎觉得五哥哪里不好，可以跟我说说，我让五哥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就是，如何？”

　　李溶犹豫半晌，道：“非也，五哥、六哥，我只是难以同他们耍作一处罢了。”

　　“小郎也会说谎的吗？”湄遥笑嘻嘻道：“我才不信。”

　　李溶这时回转脸，认真地看着湄遥道：“我没说谎，阿嫂！”

　　见湄遥不解，便多解释了几句道：“譬如五哥他们喜欢宴饮游乐，时常光顾平康坊，而那种地方，二哥和我都不会去，又譬如曲乐笙箫，二哥与我同喜欢雅乐，五哥他们就爱好些俗乐小调，以至于大概五哥喜欢的人，也是像阿嫂这样的歌舞伎吧，另外一些习性喜好以及性情，我就不多说了，总之，彼此不相投，实难以共处之。”

　　湄遥听到李溶扯及自己，顿时有些挂不住，“像她这样的歌舞伎”？

　　因为是歌舞伎，所以是卑微轻贱的人么，所以在李溶内心深处，对她也是不屑和鄙弃的？

　　连带着李瀍因为喜欢她，也被因此看轻？

　　就算李溶不过是个十来岁半大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令湄遥生出了一丝被羞辱之感。

　　可李溶毕竟是半大的孩子，她又不能真的跟他计较，何况李溶身为皇子，她计较了又能把李溶怎样？

　　一口气闷在心里，生生堵得慌，湄遥好容易才按捺住情绪，佯作无事般笑道：“小郎心高志远，阿嫂惭愧！”

　　李溶扫了湄遥一眼，淡淡道：“可是你比五哥强多了，你不会像五哥那样，忤逆佛法的广博深远慈航普渡，不修行无虔诚，而信所谓的术士方丹。”

　　“喔……”湄遥十分的尴尬，半天才道：“五哥哥非对佛法持疑不敬，只是对一些寺院的不断翻建扩修，所奢耗的财力物力颇为忧虑罢了，毕竟国力今非昔比，藩镇不宁，百姓亦饱受祸乱呢。”

　　“这些我都知道。”李溶道：“不用阿嫂提醒，可国事归国事，怎能与佛法的弘扬相提并论？我看五哥就是因为崇信那些方士才疏远了正教法义！”

　　“呵。”湄遥面对的尖刻的李溶，已不知怎样继续攀谈下去，只好勉强挤了个笑容道：“这些我都不懂，像小郎说的，我不过是个粗通音律的歌舞伎，遑论国事？”

　　李溶怔了怔，略带讶然地盯了湄遥数秒，然后转脸，继续看向那棵榆树的树梢，不再吱声。

　　湄遥见他的反应，像是被人反唇相讥碰了一鼻子灰的懊恼，尽管刻意做出无事的模样，眉头却已微微蹙起，心想李溶果然还是个孩子，再装得老成持重，也是敏感与内向的。

　　怕他误会，湄遥想了想，又道：“八郎讨厌那些方士，是不是因为皇祖的病逝？五哥他们都年长，自然能接受人的生老病死，可你这大半年，想是过得并不容易？”

　　李溶沉默，然而眼神渐渐多了忧戚之色。

　　就在湄遥以为李溶再也不会搭话之时，李溶却忽然道：“没什么不同，仍是天天一样的生活，只不过以我父皇的性情，恐怕是再无复现元和中兴的可能了。”

　　湄遥心头一跳，原来李溶所忧戚的，亦是大唐国运，皇权每每更迭，很容易就会带来一世昌隆一世衰微的不稳定，显见李溶对他的父皇，同样颇有微词。

　　湄遥想起李瀍说过，身为皇室宗亲，又有几人是真正的未曾想过那权力之鼎，只不过由于各种各样的缘由，不得不做无可奈何的选择罢了。

　　湄遥缓缓颔首，“小郎心性聪慧，以小郎的资性，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对大唐有用的人，阿嫂就等着看将来小郎建功立业哦？”

　　“阿嫂说的是真心话吗？”李溶再次回脸，盯着湄遥的双眸。

　　“当然。”湄遥道：“就算小郎不是皇室宗亲，身为大唐子民，也是应该为大唐建功立业的，不是吗？”

　　李溶终于笑了，眼神清澈得像开春雪水刚刚融化的浅溪。

　　湄遥瞧着那两眼清澈，心里却不太好受，她所斟酌而出的所谓“真心话”，显然，在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另一种害怕与担忧。

　　“但愿只是担忧而已”，湄遥暗自想道，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对李溶道：“那阿嫂也去喝口茶啦，小郎还不进去吗？”

　　李溶摇头：“我不渴，阿嫂慢慢品享，青龙寺的茶很不错的，茶点也好吃。”

　　说罢，转过头继续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湄遥笑笑，抬脚往里面的禅院走去，然而步履却无端地，变得沉重起来。

　　进了禅室，李涵他们都在等湄遥，湄遥一一见礼后，便道自己见小郎一个人在廊下发呆，就和小郎聊了几句，姗姗来迟，还请李涵等见谅。

　　李涵和李凑均笑了，李涵道：“难得，你还能和八郎聊得上，若是五郎、六郎，说不定此时已经吵翻天了。”